这个结果,也许我曾期待过,但是觉得没有奢望过。巨大的障碍反成本方的挡箭牌,我现在,才在这个青年的眼神中,看到一丝真善的光彩。 春燕重又成了主角,凭借当日建立起来的信任,我在一种很轻松的聊天方式下,一边包饺子一边跟她重新捏塑起那些渐已遗失的故事跟对白。 “没听说过凤仙花可以做药吧。” “哎,搞得我以后敢碰才怪。” “那段时间,一直是你照顾老爷吗?” “是呀,从早到晚,几乎不得离开。” “会很累人吧。” “没办法,老爷需要我,而且当初,这是二太太的安排。” “那二太太对你好么?” 春燕顿了顿,也许我不该这么问,但是她马上也像若无其事地说道,“好啊,当初就是二太太把我带到府里的,她跟我是同乡,我爹妈早死,不是她施恩,也不知哪个冬天我就冻死在郊外。” “那个,春燕,有没有人说你长得特像一个人……” “哦,知道,老爷说可惜我长得像四太太。” “噢,那你至今怎么觉得。” “不像,可惜我不是他生的,大概他是太想有个女孩。” 我若有所感,“那你想你娘吗?” “想……也不想。”她表情很天真,“都没见过,实在也想不起来。” “恩,大概,也没太深的感情吧。” “是啊,所以才比较容易承受,反正,没什么更糟糕的,日子也就没你们难捱。” 气氛好像有些凝重了,我赶紧把炉上的盖子拨开,“下饺子吧,要淋三道水才能完全煮开。” “阿姨,您说谁对我最好么?当然是老爷,老爷私下里,好吃的也留给我,其实是把我当女儿一样疼爱。” “春燕,我们不会怀疑你。” “我知道,我是告诉你我心里的感受。虽然太太们在的时候,老爷,也会假装对我生气、吼着命令我做事情,但是,私下里,既叫我读书写字、还跟我分享以前的小秘密。你看,现在我会写自己的名字,对不对。”她说着用手指在面粉上划起来。 “恩,写得很好,你是个好姑娘。”我不禁拥抱了她一下,“照顾老爷很麻烦吧,咳咳吐吐也非常难耐。” “其实还好,老爷一直都有气喘的毛病,前阵子犯过一次,但是后来又好了,没想到这一次,这么厉害……” 原来,她一直相信,老爷是犯气喘死的,“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出门,就突发了意外。” “出门?你知道是去哪里吗?” 春燕摇摇头,“老爷从来都不说,但是每次都会让我帮忙收拾行李。哦,他每次都会带上一些新的颜料、画笔还有水彩。” 我意识到这是一条重要线索,“那这最后一次之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么?” “不一样?”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想不起来,不过她突然灵机一动,“也许二太太知道,老爷上一次出门之后,是跟二太太一起回来。” “二太太!” “是呀,我也曾纳闷,老爷出去向来是独来独往,怎么就这一次例外。” “那后来呢?二太太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没有。” 我等了一会儿,果然春燕又想了起来,“以前老爷临走前带在身上的小药匣都是自己准备的,但是这一回却是二太太叫暗青交到老爷手里。” “小药匣?是不是里面分成几格,装好后,一天吃一格药的那种?” “是呀,平时都是老爷自己准备、自己安排。事发之后,二太太不许我再踏进那个房里,所以,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也许被我们的人给收走了……”我早已止不住心旌澎湃。 “你有新发现?” “别这么不信任似的看着我,我没有多少时间。” “往简要地说。” “我们现在比较大的疑问是,下毒的人如何绕过春燕。” “听听你的高见。” “还记得,我晕倒时,手握的那个绣金匣子吗?” “记得,当初你昏倒了、比较混乱。后来我还一度想起,但杨队长说,再也没有看见。”
“他一定没有仔细找,你让他再找找,这很关键。” 虽然未见得弄明白,但他还是照我说得做了,“你且说说看,这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联。” 看样子也等不到证物送来,我感到全身上下都聚集着好多关注的视线。 “那是一只小药匣,有很多格子,每天吃一个格子的药,因而就可以精确的算计吃药的时间。” “所以,这个人就可以提前几天把凤仙花做的药丸混进里面。” “还记得吗?大少爷最开始也是说,他以为凤仙花可以治气喘,但是我查过了,凤仙花已经查明的药效里根本没有这一点。” “所以大少爷说谎!”杨队长突然冒出一句,按照他自己的理解。 “不,恰恰他没有说谎,是老爷找他要的,他满以为是做药的,但是有人却真的把‘地头青’混在了里面。” “不错,所以,是投毒不假,混在药里,味道不管多苦都没有感觉。吃了很多年的药方,没道理,突然多出一味。而那个人,就是用药匣、绕开了春燕的视线。” “然后,就是一天天等着老爷死了,到时候,真凶根本没有接近过他,人们要怀疑也只会想到春燕。” “有这个动机的人,对老爷一定非常怨恨。” “早该想到这儿的,唯有他隐藏最深,而且他至今还躲着我们。” “是二太太吗?”杨队长一定很纳闷。 “不。”我们彼此交换一个确认的眼神。 没错,这个至今还躲着我们的人,就是传说中的“四太太”——林绣荷。 “你是怎么想到的?”在前去李家的路上,他忍不住问我。 “你觉得春燕跟四太太长得像么?” “哪一位?” “当然是你见过的这位罗。” “不像……” “这就对了,春燕说老爷说她像四太太,我就怀疑了。” “难怪我说……” “什么?” “难怪之前在‘四太太’房里看到那张照片,我觉得倒不如说跟你还像一点。想必也不是她的。” “乱讲。”我假装有点不高兴,“不过,我早就看出来,那间屋子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 “除了一样东西——”他接口过去,目光闪烁,“那印章,是她自己的。” 真的,我们默契的一面又出现了。 可是真正的“四太太”又躲在哪里呢? 我想起了春燕提过的暗青,如果我没有猜错,整个环节就是到她这里出问题的。 “请”暗青回来的时候,她应该在做着什么杂事,来不及换衣服,身上还记着脏乱的围裙。 “为什么‘抓’我回‘警局’?” “没有,只是为了药丸的事,请你协助调查而已。” “那为什么不请‘二太太’来,我们这些人唯主子听命,他们会看会说,会懂得代表自己。” “不不,你别激动,我们想听下你自己最真实的声音。” “我?要我说么?我说出来你相信?”暗青心里也不知在动什么念头,反正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不知道什么药丸,如果你说的是老爷的药,是二太太配好了交到我手里。” “真的只是这样吗?你再想想。”他在她身边绕着走,目光如炬。 “有什么问题?” “你认为,二太太想害老爷?” “我……”没错,这种身体语言,确实可以给人造成心理上的压迫,让人犯虚。 “二太太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要争什么利益?”他的样子信心满满,也该没少整理信息,“据我所知,二太太因为膝下无子,早就同意老爷把家族生意交给当时还未成年的大少爷打理,她那时都不争,难道现在会把唯一能陪伴她的人害死吗?一个妆奁丰厚的女人,她缺的不是利益、是关心!” “我不知道……”暗青的样子,想极力辩解,“春燕也是这个过程里重要的一环,焉知她不没有什么私心……” “你应该知道,她并不是没有来过,跟你一样,这么坐在这里。既然我们敢放她走,那肯定是充分排除了她的嫌疑。李老爷待她像亲生女……” “‘亲生女’?哈哈……”不知为何,她觉得笑得很诡异。 “你还是说实话吧,我们已经把整个环节都过了一遍。两头都很分明,希望你替我们把中间补出来,你是聪明人,目前的形势,你唯有说实话才比较有利。” 此话一出,我看到她垂下了眼睑,把头压得很低。 她的内心一定在做激烈的挣扎,虽然看不见,但是那种两军交战的气场,却被我看在眼底。 终于,她的样子像是做好了内心的妥协,“没有错,是我要害死他,是我中途换了药丸。”她说出这番可怕的话,但是脸上依然平静。 “为什么?” “一个饱受虐待的丫头,日子很好过么?”她收着卷起自己的袖子,那里有几道清晰的、烫伤的痕迹。老的新的都有,看得直叫人触目惊心。 “都看到了吧?”她语气平缓、仿佛在述说一件别人的事情。 “是二太太?” 她点点头,“所以我要报复,老爷不是我直接的对象,我只是要找个机会把自己不能惩罚的人推向牢里。” “可是,是我,就应该死咬住她,”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对她冒出这种出格的话语。 “是啊,我是个很差劲地报复者,计划了那么久,居然忘了执行、就这么轻易地供认了自己。” 我也不知道为何,对暗青也像当初春燕那样,不禁生出一丝怜悯。但我知道,这是两种不同的感情。 循例应该立即收押暗青,但是他特许她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 “我也是有子女的人。”他经常挂在嘴边,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竟也忽略了他的“不怀好意”。 “你找人跟踪了她!”当我得知杨队长锁定“幕后人物”藏身之地时,不禁感到有些生气。 “雅萍!” “为什么?” “你比我更清楚,她独自应承了一切,目的是为了包庇。” “那又怎样?” “别感情用事,我们需要的是真相,不是同情。” 真相?同情?是呀,真相有时是一种很残忍的东西。我多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听众,那么我会接纳暗青的故事,对那个家族恨得更加彻底。 但是理智是一件更可怕的东西,它叫你不得不面对追根溯源的真相,直到最后自己伤了自己。 “我请二太太来了……” “什么?!!!!” “我对整件事已经有相当大的把握,你放心。 ” 噢,不,为什么你现在才告诉我,让我无所遁形?! 我突然很想躲起来,但是,没处躲,那一刻我已经失去了任何后天的反应,只是本能想把自己缩小,但是,就是这样,也晚了,二太太几乎跟我同时叫了起来。 “绣荷?是你!”若不是杨队长赶紧扶着,她几乎要晕了过去。 整个屋子的人的目光顿时聚集到我这里,让我感到就快窒息。看来,不能再伪装下去了,“二姐!”不知道,这还算不算我的声音。 “怎么回事?”我想此刻,他的逼问里,不单单是职业的好奇。 于是,那段两个女人都不愿回忆的往事,就这么被重新提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