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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梦的开端始于一个雨天。 记忆中雨点烫伤泥土的时候、空气的短暂浸泡总会使伤口的味道发酵得十分特别…… 陈灼似乎生来就特别钟爱雨天。 试想一想，某天在学校踢完球后、不知不觉中天色微恙，没有打车的习惯、也谢绝了同学慷慨送上的雨伞，单单竖起夹克的立领、很潇洒地把头颅一扬——道一声“走咯”——真便是最拉风、最拽的青春的开场。 可到底为什么会这么雨天呢？ 因为雨天他就可以自由地穿梭在他的“幽涧云瀑”上。 “幽涧云瀑”是他自己给的名字，实际上就是通往自家半山别墅的一条百步高的石梯。 石梯已经很老了，老到青石板缝都开出了空谷幽兰。 石梯又陡又长、每次走完都会让人累出一身大汗。自从林荫公路通到别墅门口，除了陈灼，就再也没有人还对它怀揣些许不舍的情感。 陈灼有时候不得不“佩服”父亲的眼光，将自家安置在一片方圆三公里都无人的蛮荒之地上。清闲是清闲，就是常年看不到一个人影，让人觉得有些像归隐结庐般晚景凄凉。 因此，它是专属陈灼一个人的，不光没有人指望和他分享、等上许多年恐怕都没有人“能够”误闯。 下雨的时候这里别有一番景象。坡上的雨水形成几条大的溪流都会汇聚在石梯的顶端，石梯时窄时宽、流水时急时缓；石梯有的逐级垂降、就像半开的折扇，有的千回百转、好似飘舞的裙盏。于是流水曼妙、叮咚作响，仿佛十指依次抚过键盘，流水淙淙、小调潺潺。 这便是幽涧云瀑最吸引陈灼的地方。一点小雨，搭配一点奇妙的忧伤，那感觉就跟他新填的那首《长相思》一样： “ 天将晚， 云将寒， 惊枝别雀桑压蝉， 独自莫凭栏。 云青青， 水澹澹， 卧听烟雨几句半， 一宿梦江南。 ” …… 不过今天，却不是很好的时机，从天上泼下来的直接就是小溪。 陈灼有伞跟没伞一样，也就照顾了他娇贵的NIKE包、衣服依旧湿了大半。 他狠命地踢开一颗挡到脚边的石子，在心里骂道，“滚蛋吧，该死的成绩单！”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头追踪石子的运动学轨迹，竟大吃一惊：幽涧云瀑底下的大树旁居然有个人形的魅影！而更惊奇的事情还在继续，那石子正高速向魅影飞去，居然砸了个不偏不倚。 陈灼刚刚的确有被吓到，所以一时忘了提醒，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是正中靶心。 “该死的，无心插柳也行，做题目怎么没有这般运气？”陈灼心里忖度着，立马走上前去。原来是一个瑟缩在那里躲雨的女生，树枝并不密集，筛落了一帘夏雨，于是浑身早淋成了落汤鸡。 “不好意思，也许遇上我是你的不幸，不过我知道女孩子都不会生气。”陈灼这人就这脾气，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很深的歉意，但是嘴里说出来的总会跟他的本意有些偏离。 “什么意思啊你！”对方竖起鼻梁、瞪大一对怒不可遏的眼睛，“砸中了别人还这么嚣张、你以为我怕你？女生就不是人？凭什么女生就不能生气？” 陈灼并不急于回答她连珠似的问句，却突然觉得她那挺胸收腹、昂首叉腰质问他的样子像极了保护幼雏的母亲，不禁大笑不已。 “你又笑什么？我……我……我不许！”对方刚刚还理直气壮，陈灼一笑便心里发虚。 “那你还不是很嚣张、刚刚也不知是哪个说了句‘不许’，简直比流氓还痞！” “你放屁！” “哗，现在人真是一代比一代有个性，淑女们总嫌男人们下面会排出本来很环保的、可用来生火做饭的甲烷气体，因为她们自认为还是用上面放屁比较先进。” 此话一出，对方憋红了脸、被逼语塞却又急又气、肯定寻思着找个地洞钻下去。 连生气的模样都这么可爱！陈灼心中不禁发出了赞许。难得在这里撞见一个活人，不耍耍她岂不太过可惜？于是陈灼又寻思着下一步的计划、动起了歪脑筋，“我猜你今天出门是肯定没有翻黄历，今天是严禁出行，因为——”陈灼发挥起了自己天生的表演功力，露出一丝好色者的神情，“我们孤男寡女、相逢在此通幽曲径，不如你乖乖从了我、免得我到时候动用武力。” 说这句话时，陈灼几乎贴到了对方的身体。对方果然吓得大呼救命。但是哪里有用，再大的声浪也超越不了雨声金钟罩似的屏蔽。 对方许是被吓极、忍无可忍地使出了那招传说中女子防身最管用的必杀技，差点踢中了陈灼的下体。 好在一把伞撑过头顶，才明白原来他是一片好心。 陈灼也是后怕不已，如果刚刚演得再逼真一点，不是要因为低估了这份“掐死你的温柔”而糊里糊涂地舍身取义？ 也算不打不相识，到了这时，陈灼还不忘打趣，“对了，你干嘛在我的地盘上洗淋浴？” “什么意思啊你？这大自然的一虫一草、一花一木，还有这架供大家经过的石梯，你难道能说是你的东西？” “是不是我的地盘、你可以去别处打听，不过我敢说没有人比我更受得起！” “这么说，你一定就住在这附近！”对方突然放亮了眼睛。 “怎么，刚刚还觉得我是恶人，现在又想跟恶人回家去？”陈灼故意在一旁挑衅，心里寻思着她八成是来找人的，但是再一细想也不合逻辑。除了自己那个爱折腾的老爸，没有人会把房子修得史上最牛钉子户般孤立，那就是往我们家去。但是，自己实在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还有这样一位亲戚。 “才不是呢！我要到燕子窠去。好不容易才问到这里，然后刚刚又一直下雨，前面有瀑布、跟不淌不过去……” 燕子窠已经快十年没有刷新过人气！所以陈灼此时的激动情绪丝毫不亚于看到征战世界杯决赛的中国男足剃了巴西一个5：0，“我叫陈灼，谨代表燕子窠的四位长住居民一起欢迎你！” 对方有一瞬间的呆滞跟错愕不已，但是她天生聪颖，马上就弄明白了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么说你爸爸就是湖北民院应化系的教授陈亚齐？” “那你就是被我爸推荐到民院的美术学院实习的冷婧？” “久仰久仰！” “失敬失敬！” 陈灼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时间点上认识冷婧，无疑具有深远的战略意义。如果能结成战略合作伙伴关系，那么就可以借她的影响转移掉老爸这个顽固的统治者大部分注意力，使他处理外交事务时、无法兼顾人民内部问题，从而自己的那张惨不忍睹的成绩单有机会得以瞒天过海、销声匿迹。 唯独有些可惜的是，耽搁了这么半天、幽涧云瀑上的水位早就降了下去，误了他大献殷勤、背女生过瀑布的大好时机…… 嘻嘻，人啦，就是要想办法给自己多一点的信心…… 十分钟之后，他们已经置身于燕子窠宽敞的客厅中了。 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嚼着放在嘴里手里都能化掉桃片糕卧倒在舒服的沙发上，真可谓美事一桩。 冷婧用藏在套头毛衣后的脑袋不住地对这间客厅打量。不算特别豪华，但收拾得一尘不染。 她隐隐地感到一丝不安。尽管母亲的亲笔书信一直贴身携带在身上，尽管几个月前就收到的回复里已经把她的未来安排得很圆满……但是只要她还没有见到这两个将左右她命运的人，她就一直不会心安。 陈家夫妇一次走下了楼梯，走在前面的夫人气质高贵、和蔼可亲，跟在后面的男人却一脸严肃、面有疑云。 冷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很有礼貌地像他们介绍起了自己的情况。 陈太太一直盯着冷婧那张精致的脸看，想是越看越喜欢，不禁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嘘寒问暖。 冷婧显然对女主人过分热情很不习惯，便发出一个求救似的的目光。但是还没等它按照预定的运行轨道送到陈灼的眼眶，便先遭到了男主人的高点拦网。 “好了，亚蝉，这孩子今天淋了雨、也累得够呛，以后她就住这里了，你有什么要问的还怕问不完？”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起身走进书房，“冷婧，你跟我到书房来一趟！” 不知怎的，冷婧对陈教授似乎心存一种天上的好感。她最欣赏的就是一个男人知识渊博、富有涵养，你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心领神会、帮你化解难堪；他不说话便能将局势掌握在手上，而开口的每句话也必定都很有分量。 陈灼正欲庆幸自己已经侥幸过关，哪知老爸突然折回来杀了个回马枪，“陈灼，你也进来一趟。喏，别跟我作怪相，你本人完全可以不到场，但前提必须附上你这次月考的成绩单。” 哎，亏我神机妙算，老虎打盹了一整晚，这点事到底是没齿不忘！ 于是陈灼极不情愿地蹭到书房，也不坐下，就站在那里用脚尖在地板上画抽象。等待过程的确漫长，但是迟早逃不掉被宣判死缓。 “说说这次月考的成绩怎样？”陈教授忙于整理手中的文案，也不用抬头便轻描淡写地隔空发难。 “一般般……” “噢，怎么个‘一般般’？” “额，就是跟上次比，略微有‘一点’下降……” “哦！那还是送上你的成绩单、让我看看你所谓的这‘一点’究竟有多宽泛！” “这……”陈灼急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真的只是你理解的我所理解的那‘一点’，那我还不至于不敢拿出来给你看。 “算了吧，我不看还能多少自欺欺人地给自己留有一点希望。今天看在你冷婧姐姐的份上，就暂不戳穿、姑且保留你的目前的光辉形象。” “我爸真是英明决断！”陈灼那做作的表情简直就像压抑在黑暗里30多年的人终于遇见了曙光。 “少来这套，咱哥俩先记着，夏天一过、秋后算账！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完全不像我的儿子，只会对那些无聊的流行音乐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从来不会珍惜在学校接受高等教育的这段时光！真不知道前世欠了你什么帐，这辈子要这么辛苦地向你偿还！” 陈灼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出了书房。中国人的书房通常都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好地方，久而久之，陈灼都快有了“心理恐慌”，他坚信多待一秒都是对身心的摧残。所以只要顺利通关，只管先撤离到警戒级别没那么高、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别的统统丢下什么也不管。 陈灼正欲回房，却发觉书房的门并没有立即合上，于是突发奇想，要给自己做一回间谍、监听他们“斗室密谈”。 陈灼尽量收集那些有一定音量、辨识度比较高的声浪。越到后来频率越短，很难再还原出真实、完整的音像。但好奇心的漏瓢一旦能透过光亮，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填满。陈灼干脆在门口蹲点守候，一等老爸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回廊，立马把冷婧拉到身旁，“喂，老头子又给你灌输了什么主义的先进思想？” “他呀，叫我没事离你远点，平时少和你来往！” “这又是出于何种考量 ？” “因为他说你是个十足的混蛋！” 其实冷婧之前的那句关乎长者的告诫绝对是“经典”照搬，但是之后在陈灼的理解下开始走样。 陈灼现在脑海中只有关于未来跟某某的Ｎ种断想。 是的，你可知外面早上满园春光？ 已经熬过了无数个“阿根廷别为我哭泣”似的如有雷同的夜晚，燕子窠是时候不再与孤单为伴。 清晨醒来，已是小雨阑珊。 如果换做以往，好不容易遇上不用上学的日子，陈灼一定会很清爽地赤膊光膀。但是现在家里多出了个“小”女人，居然认认真真地穿起来自认为最帅的那套衣裳。 而且怪事一桩接着一桩。他居然改变平时的洗脸习惯，破天荒地涂上了洗面奶跟润肤霜，干干净净地足足洗了十一次半。 原以为今天可以在餐桌上同老爸高谈阔论、好好表现一番，但是居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吃早餐。想着自己辛苦创意了一宿的新造型竟然无人捧场，那感觉简直比男足又被巴西追回6球、错失大力神杯还要遗憾。 家里的老保姆崔阿姨告诉他父母临时要赶赴一个很重要的工作聚餐，而且会在外面吃完晚饭。 “那冷婧呢？”陈灼汇总完有利情报、少有的几次还能保持风轻云淡。 “早就吃完早餐，刚刚估计还在花园里逛！” “哦——那——岂不是很爽！”刚刚的“沉着”到底只是伪装，下一秒他马上就以一个“非典型性”的连音转折昭示了他即将爆棚的欣喜若狂。 崔阿姨趁机用面包把他的嘴堵上，“满意了把，你呀，是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嘻嘻，当然要感谢最疼我的崔妈妈跟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陈灼赶紧吞了两口稀饭、剩余的面包干脆连盘端。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以最英俊的形象，出现在离冷婧方圆两米以内、能听见彼此心跳的和声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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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7 18:55: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