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以往,谁碰碰他心爱的琴、他都会拉下脸来,可是十分奇怪,尽管骨子里的叛逆未改,但是他已经不会流露出丝毫的不快。“一个从才艺到人品都被抨击得一无是处的人,本来就无所谓什么未来。”他笑着经过父亲面前,重又把吉他抱起来,“我就是阿斗、当不了太子,也就指望还能活得痛快。”
“你已经18岁了,做父母的苦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被挫败,你何尝想过做父母的看你一蹶不振、日子又怎么过得出来?”
老实说,这番话确有触动陈灼的地方,但他之前下过决心、便重新把冷酷的面具戴上。“很抱歉,你的儿子就这么混账、说再多也是百忙……”
一旁的母亲再也看不下去,“别这么说,求你!大家都是希望你好、你就试着改变一下,可不可以?”
“我现在已经累了,只想休息!”
“如果你不喜欢学功课、要搞音乐,我们也不会再反对、一定会支持你!”
陈灼依旧笑着摇摇头,“很抱歉,不是不喜欢,重点是我做什么都不会有意义、因为我已经死心……”
死心!陈太太的脑海中反复激荡着这个在各个场合听过很多次的词语。是的,他已经死心!
眼前的这个儿子不再熟悉,他的心早已被另一个女人牢牢占据、容不下别的东西。如果一段进行中的感情突然因为某人的离去而永久地暂停,那么必定会在另一方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印记、愈久弥新。
那么,唯一能唤醒他的“死心”的便是这段从来不被祝福的感情。
她内心有个大胆的想法、刚一从脑海里冒出便严重折磨着她的神经。她也彷徨、她也犹豫,但是为了唤醒儿子,她无论如何也要豁出去:“那好,我就告诉你,为了你喜欢的冷婧,你不能死心、不能放弃。你可以去大胆地追求她,因为你有另外一个父亲!”
无法想见在场的人有多么震惊。
窗外又是山楼欲雨……
陈灼平静地坐在窗口,雨中的幽涧云瀑别有一种惊艳的美丽。
房内,母亲正深深依偎在父亲怀里,也许携手半生的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个风雨同舟的时刻、表达自己的谅解与深情。
“你知道,其实当你那次揭示冷婧身份时跟我说‘对不起’,我就几乎晕了过去……”
是的,现在终于真相大白、燕子窠再也没有秘密。
“怪不得我身上总充斥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野性。”陈灼自嘲地想道,“因为我是‘野种’、遗传的是地痞流氓的基因。”
陈灼突然可怜起自己的母亲。18年前的恶梦到今天还在继续,她多么辛苦地在丈夫面前隐藏这个不能说的秘密!而让她欺瞒自己最信任、最在乎的伴侣,又是多么折磨她的内心!
还有我的“父亲”!那个坚毅不屈的男人一直用他的肩膀为我们母子撑起一片宽广的天地。此刻,即便得知了他最不愿意知道的实情,也依旧温柔地呵护并安慰着母亲。
陈灼突然对着父母跪下去。在这一刻,他已脱掉身上所有的孩子气,瞬间完成了从懵懂少年到优质男人的转型。
“爸,妈,儿子在这里只能先说句对不起!不过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情,都没有阻止得了我们三个生活在一起——当然,未来还会有冷婧。我在这里跟你们保证,我从现在起,一定会振作起来、加倍努力。搞砸了乐队,大不了一切归零,我会让轻视过我的人认识到我的实力!”
陈家夫妇一起将他搀起,“有志气,这才是我遗传了我年轻时感想感干、坚毅不屈的基因!”
“那——我还要跟您做个约定!”
“说吧,我统统答应你!”
陈灼表情淡定、目光如炬,“如果我以后找到了冷婧,请您放心地把女儿交到我手里……”
(三年后。)
陈灼请求经纪人推掉了今天所有的通告,也拒绝了专车司机跟保镖的同行。今天他要回归到一个普通人的生活里,穿旧旧的牛仔裤、戴浅色墨镜。早餐是豆浆油条、午餐是酸奶烧饼。这个难得的短暂假期、他要用来搭乡村公交到山里去。
车上放着的正是让他刚刚出道就迅速上位的首张个人专辑——《 如梦.令》。
但是已经找不到当初充满摇滚味道的《幽涧云瀑》跟《南有佳丽》,现在最火的是他重新起航后、风格全新的作品:
“
她比烟花寂寞
她比烟花寂寞,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蔷薇的开落。
残墙一隅,
心香数朵,
寻太阳的光和热;
静默无语,
心结深锁,
缘定三生已成错。
似美人鱼为爱甘为泡沫,
确这般无悔至死执着。
任风华无情、天崩地坼,
宁洁身勇赴失火的天国。
……
幸福咖啡厅之歌
我在十三楼喝咖啡,
声浪随着冰冷的空气层层下坠,
彩云纷飞的凄美,
也不及你纯净的微笑来的珍贵。
想象你的影子带着黄昏的余晖,
玫瑰色的长发弥漫晚秋的香味。
幸福的糖块,
被浓稠的液体缓缓包围,
宛若初现的甜蜜,
溢满整整一杯。
你锁眉,
我心碎;
你微笑,
我沉醉,
难以抗拒你绽开在空中的妩媚,
别为了下次我还会在相同的地点期待和你相会。
……
海的梦
浪花幻化的 泡沫
是水草柔软的 呼吸
星星摇碎的 梦影
是月亮流泪的 痕迹
多情的潮水 拥抱
无暇的沙砾
悲伤的海鸟 只在
芦苇丛中哭泣
追随贝壳的 雨点
还来不及说 我爱你
便已化作 万千涟漪
鱼与珊瑚的 默契
只是短暂的 一季
孤独的 浮云
只在山崖高踞
流浪的 燕子
惟有长风伴他同行
……
果不能 诗意的栖居
宁可期待 谢幕前的华丽
……
遗失的夏天
犹记得那年夏天,
你我共赴海边,
浪花在脚底翻卷,
飞鸟转瞬不现。
山溪缱绻,
染碧一池莲芡,
海风回旋,
芦苇连成一线。
天空仿佛多情少女憔悴的脸,
浮云若愁眉,
烟雨比离泪,
雾霭、流岚皆是寂寞的容颜。
而后独卧寒轩,
一帘幽梦难全,
丢弃的紫贝壳,
幻化作无尽的圆圈,
整的是誓言,
碎的是思念。
如果说天遂人愿,
我祈求与你重逢在海边,
告别昨天,
只随波放开那一只小小的瓶中笺,
纵有心结千千,
只恐聚散随缘,
被淋湿的画面,
永远留在那个遗失的夏天……
……
”
此刻,陈灼不再是舞台上的明星,而是跟大家一样,回归到一个普通听众的角色里。
车窗外是一片葱郁的油菜花地,绿叶黄花、就跟山里的孩子一样朴实而充满生机。
传说中的浣花溪已经隐约可见,远远的便可见桃花送目、杨柳丈远。
转过70年代的小桥,赫然可见一块硕大的木牌,上书:“浣花溪小学”。
这就是陈灼此行的终点。
这个学校只有几间简陋的校舍、想来恐怕也只有与之匹配的硬件条件。但是学校却被收拾得相当整洁,教室的窗台上用废弃的方便面桶跟罐头盒养了一大排的石蒜跟水仙,倒是别具特点。
找了个学生带路到教师“宿舍”门口,他一眼就看“穿”了里面的全部人员。
有人告诉他,他要找的人此时就在对面的浣花溪边。
从校舍到溪边只要短短几步路,但是某人却足足走了三年。
溪边桃花正艳,正所谓“彤云千万里,花影共翩翩”。
如此良辰美景,他不禁情绪高涨、脱掉了鞋,光着脚丫跳到溪的对面。
对面的那个人一定跟他有类似的感觉,因为她走过来跟他打招呼时、刚刚放下给学生们绘制的教学用的画帖。
“是你!”对方第一时间完全沉浸在一重完全意想不到的惊喜里,而后才自认为还必要地跟了一句“我的弟弟!”
“额,貌似你先不必这么着急叫我‘弟弟’,先让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他们两个找了块较为干爽的地方并排坐下去。在冷婧注视的眼神里,陈灼开始述说那段蓦然回首的“季”忆。 “有一个男孩,他唯一可以拿出去炫耀的宝贝是一条专属于他的、名叫‘幽涧云瀑’的石梯。17岁这年,他在这里邂逅了真命天女。尽管其间误会不断,但有情人还是坚定地走到了一起。”陈灼顿了顿,偷偷看了一眼冷婧的表情,“而后,他们遭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打击,因为残酷的事实是一直告诫他们别走太近的老爸居然就是女孩的父亲!女孩一时接受不了、在台风侵袭的时候逃离了出去,甚至未留下只言片语!”
“噢,对不起!”冷婧垂下睫毛、不敢直视陈灼的眼睛,“我想她当时一定是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个深爱着的‘弟弟’!”
陈灼点点头、然后继续说下去,“可是后来,这件事出现了转机。一位勇敢的母亲为了挽救他意志消沉的儿子、向丈夫说起自己18年前曾惨遭欺凌。就为了她的儿子,她亲自戳穿了这个苦心经营了18年的秘密!”
说到动情、陈灼也忍不住腮上泪凝,“那个男孩后来侥幸一夜成名、动用各种关系,终于打探到了在山区支教的女孩的消息。现在这个男孩就要完成一件未竟的事情。母亲为了他的幸福那样牺牲自己,如果他还不能不负众望地把那个女孩子带回去,是不是算对不起自己的母亲?!”
冷婧早已泪光莹莹,如果说当时追她的还是那个容易冲动的个性少年,那么时至今日,她完全能感受到他身上所散发的成熟男性的气息。
也许年龄真的不再是差距。
也许所有的阻碍、磨难真的完全过去!
她轻轻应了一声、便依偎在陈灼怀里,“这么坎坷的一个故事,应该给出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在返回学校时,陈灼坚持要在过河时背冷婧。
“其实遇见你的第一天,我就一直在心里念叨着再来一场大雨,这样水流就会变得很大很急、路经‘幽涧云瀑’时我就有正当的理由背你!”
冷婧面如桃花地嫣然一笑,满足地紧贴着陈灼宽阔的背脊,这个她自己选择的男人、让她依靠时是那样的刚毅有力。
清凉的溪水轻轻地挠着陈灼的脚底,他顿时情绪高涨、放歌在桃花如雨的浣花溪、一任歌声随着满溪桃花转过天边、流下潇湘去……
经历了刚刚的梦游仙境、茄隅的意识一直徘徊在混沌跟半醒之间,好几次心情随着别人的故事情节反复跌宕、身在梦里确连汗湿床单也浑然不觉。
好的、一个完满的结尾,阳光照人终因雨的折射晕染而显分外明艳。是时候收拾一份最亮的心情展开新的一篇,这一次、他要追溯倒流的时光、完成一场长达十年的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