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好像没水了!”晓沫的惊呼也打断了茄隅的思绪,“等一下,大概……仿佛……似乎……那确实找不到水了耶!”晓沫的话语也随着手上的进展时断时续。 “真的别忙,我不需要!”茄隅实在是怕他又搞得这里鸡犬不宁。 “要的,要的,一定要的。”晓沫穿着人字拖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你等一等,我的那个热得快已经坏了,得借个回来烧水、我先去一下隔壁。” 没多一会,就听见了一排敲门声,而后好像他本人也在,还跟人交谈了几句,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再后来彻底没了声音。 “这孩子,他会把上下跑遍的。”茄隅笑笑,“这就是他的个性。” 趁着这段时间,茄隅帮他收拾了一下屋子,杂志和书本都摞整齐了,干净衣服挑出来折叠好,又从厕所里找出两只桶,将脏衣服放进去,塞了满满两桶都仍然有剩余,茄隅也只好无奈地对自己笑笑,“他就是改不了狗德行。” 屋内的很多器具上都落满了灰尘,茄隅实在是感到惊讶,晓沫是怎么在这里生活而对朝夕相处的“恶劣”环境视而不见的。真是佩服他过人的潇洒跟淡定。 找了半天也不见抹布的踪影,茄隅只好牺牲自己带的毛巾。浸润的毛巾才擦了一圈台灯的灯罩就已经成了斑马线。还好,下面尚有比挖煤工人可比。 经过一番收拾,虽然还剩地板没有找到拖把拖干净,可是倒也算得上是窗明几净。 但是茄隅始终没有发现那条手链的踪迹。 茄隅将窗子推开,阳光顿时泄了一地,扑面而来的是一种言语形容不出的阳光的香味。也许它本身是时刻存在的,可是由于它过于朴素、天然去雕饰,所以极易被世间的花香、草香、珍馐飘香等华丽的味道所屏蔽掉,而人只有在阴湿味很重的环境里才能感受这份“原生态”的气息。 晓沫进门的时候有一时间的眩惑,茄隅倚窗而立,奶油色的阳光干净地涂在他的脸上,忽然沐浴在一种天使般圣洁的光辉里。 晓沫新买了两罐百事可乐,开了盖递给茄隅,环视一周,他不禁脱口而出:“哇!这里早就不像样了,可是我一直懒得打扫。现在倒好,你全帮我收拾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人住的地方了!声明啊,可没有工资付给你” “这‘人’的夸奖吧,我见得多了,够绝的,我见过,我还真没见过,你说得这么无敌!” 晓沫这才察觉到自己犯的口误,可是机敏如他,立即相当聪明地补救了过来,“也不看看对象是谁,是‘我’嘛!我是一般‘人’吗?换言之,我一般是‘人’吗?” 茄隅忍不住笑着要捶他,晓沫敏捷地一闪,“三十年不变样、还是你这死德性!看你怎么当别人男朋友!”出了口,才发现自己是嫌气氛不够冷,忙拿自己的可乐碰碰茄隅的,“没工钱付,就拿这个贿赂你!” “也行。” 他拿手中的可乐碰碰晓沫的,“干杯,敬越来越帅的南茄隅!” “哪有杯?是干可乐!” “你抠字眼也还是错了,明明是干‘罐儿’,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你不知道,承认自己乡巴佬吧你!” 晓沫差点把可乐喷出来,“行啊,以前对我说一不二,现在都造反了哩!”。 两人不禁相视而笑,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茄隅不觉有些飘飘然的,原本已经形同陌路的两个人、再次见面却没有意料之中的争吵与埋怨,仿佛他们之间从没有发生过任何爱恨纠缠,仿佛突然间又回到了遥远的从前、回到了最初的那段无话不谈的时光。这竟是真的、茄隅至今仍很难置信。 茄隅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只是觉得那股熟悉的幸福感又回来了,那些遗失的美好正在一点点地被寻回、真的,这样的日子,一度以为只会活在梦里。 呵,逼他刮了胡子、眼前分明又是那个活泼靓丽的晓沫,那个极具亲和力的学生、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单纯友善的孩子…… 他还会是那个翅膀下暗藏利刃的黑天使? 如果很不幸,事实果真如同传说所言,那么此刻他递过来的金苹果定是沾满了毒液、却凭借包裹它的华丽的外衣将人引诱、眩惑。 这一切是真的吗? 这一切不是真的吗? 呵,茄隅不想再考虑什么,有时候麻痹一下自己也是一种必要。 如果是他亲手来喂自己,那么即使明知有毒、茄隅也会毫不犹豫地吃掉。 晓沫找来几张报纸铺在地上,示意茄隅坐上去,“呐,还是用我们特有的方式吧!以前是在你的塑料地板上,现在只能拿这个copy一下了。” 茄隅心领神会,脱了鞋子跟袜子,光脚坐下。 晓沫把桌上的食物抱了过来,一只脚踢了踢茄隅的屁股,“死胖子!减了肥屁股还这么占地方,给我让一点啦!” 以前习惯于两个人对谈,现在由于“坐垫”缩水,只能两个人并排坐着,晓沫一脚将人字拖踢好远、靠着茄隅坐下,“现在,说说你自己吧,听说你除了一本书?明星了耶!”晓沫边问边扯开一包浪味仙、大快朵颐。 “诶,你真自私,我也饿了!”茄隅强行抓过来了一把。 “哇,某人方才不是说不饿吗?怎如此番猛虎扑食!公众人物,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滴!” “不跟你耍嘴皮子,我这张嘴可不是跟你斗的,是拿来吃东西的!”茄隅又撕开一包卷心酥,咯噔咯噔地咬起来,“我的事,你都知道啦!” “嗯。”晓沫点点头,笑容收敛了许多,顿时庄重了不少,“虽然不再联系了,表面上彼此绝缘、闭口不谈与你有关的事,可是私下里我一直在关注你、搜集那些只言片语,然后拼凑出你的全貌。” 这些对茄隅来说,绝对是第一次听闻,所以深深撼动了他,“原本以为我们之间的仇恨会越来越深,最后将那些纯净无瑕的曾经也一笔勾销。” “傻瓜,至少我们是朋友!”晓沫对朋友二字特别强调。 “是,我们是朋友,我差点都忘了。”茄隅重复得很轻巧。 “现在想起来了吗?” “是的,曾经失意过一回,好的坏的都不记得了,现在好不容易重新记起来了,就绝不会再轻易忘记。” “那是一次选择性失意!” “也许吧。”茄隅掏出餐巾纸擦擦嘴,“其实现在真的还不错的!不论收入如何,至少是在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 “呵,那总算是如愿以偿了吧!”晓沫用手撑在报纸上、侧着脸看他。 “有时候我在想,世间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明明眼看已经无路可走了,可是转瞬之间,又逢着另一片坦途。所谓因祸得福可能就是如此吧。” 晓沫只是点点头,以一个倾听者的姿态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写作永远是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可是长久以来我并没有指望通过它去得到什么,老实说我一直缺乏一点运气,自视甚高却不被赏识,甚至连小学的竞赛都从未有获得肯定。” “久而久之,我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我不再投稿也不屑于参赛,尽管很多远不如我的人都通过这两种途径获得了成功。可是我已经在头脑里形成了思维定势,那就是我的东西拿出去一定没有人赏识。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总是还没有试过,我就首先否定了自己。” “所以我一直在品尝这种独舞的寂寞,甚至一度以诗词代替全部文字,我只是要炫耀一种技巧,因为在内心当中,我需要这个世界认同我的能力。” “而这一次,却颇有点无心插柳柳成荫。之前我有一部《一路槐花》,投递过两次都石沉大海,有一天,我将《呢喃集》打印出来了,想着早晚都是要寄的,寄一本也要23块钱,索性都寄了去。” “本来也不抱多少希望,是爸妈老是逼我投稿,可是没想到我却意外接到了出版社的电话!他们首先瞧中的是我诗词,算是无条件通过,而《呢喃集》给我的小说也加了不少印象分,研读了几遍之后,他们也肯定了《一路槐花》。所以这两本书相继出版了,好像原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也许你不相信,这两本书的稿酬加起来、最初只有四万七。” …… 听到这儿,晓沫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老大,你狮子大开口啊,上万了还少啊!给我这么多钱,我能吧地球跷起!” 茄隅笑道:“真是拿你没办法,人家很辛苦的,这虽然不是什么体力活,但是很耗费脑细胞跟精力,而且就像生孩子一样,在最后的作品正式诞生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有时候会突然卡壳,怎么也写不下去,那时候,写作就会成为一个相当痛苦的过程,任何情绪上的波动都有可能使人掉进崩溃的边缘。而不管怎样,我每天都要逼自己至少写3000个字,坚持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真正让我赚钱、从此衣食无忧的是它。”茄隅从背包里掏出一本书递给他,“喏,就是这个、我的一本半自传体。” “《一个人的半个天堂》,南嘉鱼?” “嗯,你应该懂得的。”不知为什么,茄隅讲到这里的时候特别忘情。 “怎么讲?”晓沫的眼中满是期许。 “嘉鱼县永远隶属于咸宁,是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茄隅说这话的时候双瞳像是燃烧的流星。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已经有了两块很有分量的敲门砖,出版的道路已经自由敞开,我就不再有更多的隐忧。已经取得的成绩都是在坐享其成,更多的是年少轻狂地我在恣意玩弄文字、炫耀一种华丽地技法,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个人‘代表作’,于是我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现在,我有充分地时间去细细准备、字斟句酌,我可以不慌不忙地闲庭信笔,我所要做的只是做好我自己而已。” “考虑了很久,我决定在新书里写自己最熟悉的题材,也就是我自己的故事!”说这话的时候,茄隅特意望了晓沫一眼,“这个故事里有你,同人同命;也有我,同人同命。” 晓沫显然太过惊讶,“难道你……” 茄隅会意地打断他,“放心,我处理得很隐晦,小说中的我们若即若离、却一直没有明确一种关系。最深情处也不过结尾时,你为了实现我一生的愿望,背着已经失明的我到从儿时起,就频频出现在我梦里的利川齐岳山上‘看’日出,将‘来生再为兄弟’几个字一笔一划地写在我的手心。” “这也是你的一种憧憬吗?”晓沫问得很直白。 “但又所愿,别无他求。”茄隅回答得也很坦率。 “也是你对我的感觉?” “没错,故事可以改编、可以艺术化,但是这种感觉却是唯一的,也正是这种感觉促使我想记住,有的东西像指纹,尽管会被忽略,可是已经很容易被收集,必要的时候仍可以拿出来作为一项最有力的证据;有的东西却像气味,过了当时就无形无味,残存的细小分子都挥发在周围空间里,被稀释成无法分类的混合空气。我要抓住这种感觉,以一本书作为永恒的铭记。” “呵,你还爱着我!” “错,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爱过你!” 茄隅脸上挎着一轮浅笑,“或许我说我喜欢过你!” “是吗?那反正我是什么都没说的!” “你把感情藏在心里了。” “汗,这里也知道!” “我全明白,而且你也明白,是吗?” “不是吗?” “呵呵,我就知道一定能‘引诱’你说这句话,反问就等同于亲口承认,上当了吧!” “确实,上了鬼子的当!” “那我一定会仔细看的。”晓沫突然一把从后面抱住茄隅,对他耳语道,“说真的,经历了那些事,你后悔认识我吗?” 这个显然有些“过分亲昵”的动作令茄隅最初感到很不适应,因而来不及拒绝、也谈不上惊喜,身体始终很僵硬,声音却在颤抖,“我怨过你,也恨过你,我享受着你赐予我的痛,我甚至想一刀杀了你!可是这些念头通通打消之后,我发觉自己咬牙切齿说出的话也会被自己亲口否定。杨晓沫,你听好了,能够遇见你,已经是我生命当中最大的不可思议。” 晓沫长吸了一口气,“一段没有结果的曾经。” “不,我连曾经都没有。”茄隅颇有深意地望着他,“就像你现在抱着我,我却没有感觉了。” “是的,”晓沫叹息着说道,“我最为吝啬、最为无情,我什么都不曾给过你。” “什么也别说,过去是永远讨论不出结果的,而我们彼此都已经受到惩罚了!” “那你都知道我的事了?”晓沫的声音又低沉了许多。 茄隅撒了一个善意的谎“不,我不知道,但是我猜你心里一定也不好过。”。 “那我告诉你……” “不,我不想听。” “可是……” “我以哥哥的身份命令你嚼两下再咽回去!” 晓沫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雨过天晴,不必直面那些敏感的话题令他如释重负,“好的,那哥哥可不可以请我吃顿饭?我想吃麻辣牛肉、红烧肥肠还有熟食店卖的鸭脖子跟鸭脚板。我现在很久都没吃过好的了,挺缺钱缺得紧!” “汗,你转别得倒是很快哩!” “学了乘法,就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 “那走啊!‘香飘飘’去!” “你当真啦!” “郁闷,我什么时候放过空话!当初还不是天天被你当作信用卡带在身边的嘛!” “老大,我们赛跑去那里吧,我穿拖鞋跟你跑,当然我自认为你还是没办法赢我,如果你没跑过我,明天还要继续请我的啊!” 茄隅拔腿就跑“以为我怕你呀!” “犯规犯规!你抢跑!”晓沫朝他摆手,可是茄隅朝他做鬼脸,丝毫没有停下的样子,晓沫只好自认吃亏了,“小子,你越来越油了耶!” “不客气,都跟你学!” 一时间,他们在狭长的后街狂奔起来,不顾别人的眼光,俨然成了两个恣意狂放的追风少年。 “也不想找女朋友了吗?” “不想!”茄隅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