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晓沫的斗室,茄隅又是心头别有一番滋味。 夜色就像入味渐浓的咖啡,空气里开始弥漫比淡淡烟草香更暧昧的气味。 两人的对话都开始有点顾左右而言他、聊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对话时断时续。晓沫一坐下来就想着去擦一下桌椅,想必平时肯定不会这么殷勤;茄隅则是不停用目光在每一样物品上巡逻,肯定是想当作文物一样研究。 眼看气氛越来越微妙、场面越来越僵,茄隅索性讲注意力引向桶里的脏衣服上,“以后别这么辛苦了。都送洗衣房去洗吧,还有你的床单其实早就应该换。” “是,可是——没钱”晓沫使用了他招牌式的语音转折。 茄隅给了他两百块钱,“这够你洗80桶的,这学期应该不成问题了。” 晓沫没有推辞,“那,谢谢了。” “额,那你想想现在还缺什么。” “应该还好吧,就算缺,也不缺这一时吧,况且现在时候不早了。” “是不早了哦!” “那你看……” “我有地方住!我来的时候就开了一间房的。”茄隅抢着说道,尽管心里并不想表现得那么积极的。 “真的——开了房?” “不骗你——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所以你也不要联想……” 后来的事实证明人在某些气氛微妙的场合往往会错误地会意,结果使对方失去了继续暗示的勇气,对话朝着相反的方向进行,直至毁于无疾。 “那你多坐一会儿吧!”晓沫聪明一世,这时表现得却也很弱智。跳出场合的界限,这几乎就可以理解为变相地催促你可以走了。 茄隅这一句倒“听懂了”,忙说:“不了,我也累了,那我先过去了。”说着,便起身真的要走了。 “等一下!”晓沫态度坚决地叫住了他,茄隅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满怀期待地转身。这会不会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晓沫从抽屉里抽出一个三个笔记本,“刚刚你说还没有找到感觉,那么希望这个可以给你做一个参考。” “这是?” “不要以为世间只有你一个大才子才有立足之地,我说过只是我的光芒被你屏蔽了而已。这是至今都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秘密。” 茄隅实在意外不已,他来不及立即翻阅就放进了背包里,只是瞥见了封面上的四个字——南茄一隅。 “这个故事里同样有我有你,不知道以专业作家的眼光看,我的故事是否还有吸引力。”晓沫到这时也不忘打趣。 茄隅点点头,也许是晓沫带给他的感动已经成了一种意境,他突然远离了暧昧,主动与晓沫保持了完全距离,因为茄隅就是茄隅,他活得很正气、也活得很诗意,在他心里,此刻的晓沫更是文中知己、宜远观而不可亵玩。 茄隅再次转身,渐渐隐没在阴暗的楼道里。 行路人已远,犹在且叹息。 很久之后,晓沫兀自背对房门,望着地上被拉长的影子,喃喃自语:“我刚刚又是怎么了,其实,是希望他可以……” 清晨,开了手机,一口气回了几十封小雨的短信,外面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茄隅脑海中浮现的是前朝蒋捷的遗韵。 此时如果没有纸笔张备作挥毫之用将是一件非常扫兴的事。 笔是有的,纸却不见了踪影。 可是这也难不倒茄隅,只需拆了黄旺抽剩的空烟盒、用背面写字而已。 “ 长相思, 短相思, 烟雨连帘如纱织, 娉婷又何姿? 朝成诗, 暮成诗, 不掩窗扉君可知, 只恐是心痴。 ” 这一刻,茄隅居然忘了自己填的词牌名到底是“长相思”还是“短相思”…… 其实,怎么能说没有纸呢? 明明晓沫的笔记本后面还有几十篇空白页。 可是茄隅就是不愿意裁下一页,大概是不忍心破坏这一份完完整整的最原始的感觉。 毕竟电脑打字已经更加普遍。 取代了一笔一划地勾勒动作、语言。 纸张微卷、墨香蔓延。 如同一种遥远的眷恋。 关了手机,拉紧了窗帘,床头灯里送出温暖和煦的光线。 11月已经寒意渐浓,茄隅把被子搭在身上靠在床边。 现在什么都不缺了:一杯水、“一本书”、还有一场雨的时间。 扉页上有一行小字:我的“季忆”,只给鄂西南雪茄地上被人遗忘的一个角落里独自悲伤的你。 署名是小小默。 “ 我是杨晓沫。 很多时候,我更习惯于在签名时署上“小默”两个字,取义为“因为渺小,所以沉默”。 我喜欢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所以无论是谁,通常都会混得很熟,哪怕是需要用点小计策,但是我喜欢被人认可。 不得不说,也许认识南茄隅是我的荣幸,而同时也是最大的错。 我对茄隅最初的印象始于那个“传说中”的“步行门”事件。这件奇闻早就被大家添油加醋地传得沸沸扬扬的,各种版本层出不穷,我实在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怎么天下有这么蠢的两个人呢?好像没有一点空间概念,从学校走到二十公里外的鲁巷去,居然不知道可以搭公交车! …… ” “ …… 我有些累了,便坐在橘树下的空地上、隔着相互交错的树枝去看茄隅。他的微笑不时从一段段树叶的空隙中露出来,仿佛一朵漂在空中的花。可能这是我认识他之后,他最开心的一天。他甚至将辛弃疾的那首著名《西江月》改编了、吟咏出来: “ 久居喧嚣科院, 方入赏心橘园。 回眸环顾难说甜, 听取“酸”声一片。 一路挑挑拣拣, 两手空空如也。 百转千回皆不见, 只道其乐无边。 ” 这就是茄隅的神奇之处。我不知道他的脑袋有什么地方跟我们不一样,不然为什么我们念出来的是白话,可是经他一番润色、就成了诗词呢? …… ” “ …… 或许,我三番两次地伤害他就是上天给我的一个信号,逼着他现在就放下对我的不舍,免得将来铸成更深的伤害。过去我的态度暧昧而游离,我甚至可以说是把他对我的感情当作人生中的一段绝无仅有的阅历、一段可以将来向别人炫耀的阅历,我可能会在多年之后对我的意气风发的儿子说:“嘿,小子,瞧你老爸当时多有魅力,不仅光彩照人、桃花朵朵开,而且还另辟蹊径、男人对我亦是死心塌地。 …… ” “ …… 此后,我们有几天都没有打招呼。我尽管内疚,可是却始终开不了口,尤其是因为这种特殊的关系,我们不是恋人,可是又隐约超越了朋友。 好奇怪的,到了最后居然又是茄隅来跟我道歉。我想他一定以为我这几天保持沉默是因为完全没把他当回事吧。他害怕了,所以即使自己受了伤害,还要跟我道歉。 …… ” 茄隅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故事的发展而阴晴不定。尽管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大人了,不应该再忽悲忽喜,可是到底还是难免会身不由己、持续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再过几章便是结尾,茄隅本想放松一下再去读那些濒临高潮的文字,却被一阵敲门声打乱了全盘计划。 爬下床去、开了门,礼貌地问了一句:“请问你找谁?” “难道你这而还有第二个人吗?”那人的视线很不客气地越过茄隅,在屋内打量。 “可是我不认识你呀?” “那没什么,之前我也不认识你,不过只要你认识‘小石头’——哦,就是杨晓沫就可以了。” 茄隅本来就满生狐疑,听他这么一讲,突然有些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进而心里有了一些关于晓沫的大胆假设。 “你先进来吧!”茄隅让出一条路。 对方也很大方地径直走到沙发跟前坐下,“抽烟不?”他抽出一根烟,在茄隅面前晃了晃。 “谢谢,我不抽。” “哦!”随即他给自己点上。他一边抽、一边环顾四周,“你真有钱,天天住后街最好的房间!” “过奖了吧,80块一夜的房间,能有多好呢?” “呵!一天80耶,很多人一天再辛苦,也挣不到80啊!” “所以我不是永远都住在这里呀!”茄隅实在还不清楚对方的来意,所以在这段互相试探的对话里,力求做到滴水不漏。 “你该不会这么快就要走吧?”对方快速地吸了两口。 “这又不是我的家乡,玩够了,当然要回去。如果不是今天下雨,我肯定都去买车票去了。”既然对方已经率先露了破绽,茄隅就要引诱他自己现形。 对方果然中招,忙摁灭了烟头,说道,“那你先不忙走,这里有些与杨晓沫有关的事没有解决。”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都调查过啦,你和他关系匪浅,对他也很慷慨,所以我们想,你一定会帮他的忙的!” “帮他什么?”茄隅倒很奇怪,刚刚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现在倒有几分毕恭毕敬了。 “还钱!”对方伸出丝根手指头,“一共是四万多块!” 茄隅着实吃了一惊,虽然从黄旺那里已经得到了一些颠覆既定印象的信息,可是无论他之前凭借作家的直觉做了多少设想,这个结果都足以让他震惊不已。 茄隅感觉心里往下一沉,杨晓沫,你究竟做了些什么?难道你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吗? 茄隅虽然内心里已经汹涌澎湃,可是表面上仍然波澜不惊,“可是四万块钱不是小数目,恐怕我也有心无力。” “你就别谦虚了吧,我们都调查过的,这几天你们都一直在一起,而且知道你出手很大方。” “那‘你们’是什么概念?” “这你不用管,但是你的好朋友杨晓沫也是‘我们’当中的一员。” “那劳你们费心了吧,我跟他吃饭、闲逛,你们却要在暗地里调查别人的事。” “如果有价值,我们为何不做呢?” “好,把你认为我应该感兴趣的都告诉我吧,或许权衡之后我可以考虑一下。” “成交。” 就此,一段新的对话开启: “他为什么会欠你们的钱?” “那等感谢他有个如此争气的女朋友!” “莎莎?” “原来你知道!”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她怎么呢?” “她可真是个尤物啊,又开放、又泼辣,可有一段风光呢!嘿嘿,是风流时光!” “继续!” 接下来成了一个人的独白: “杨晓沫真的是傻得可以,被她玩弄在掌心。其实只要看一眼,就会明白那女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杨晓沫偏偏就被她勾走了心。” “老实说她根本对他没有感情,只不过是在玩弄他而已。像这样的女的,总是想收服更多人的心,很享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荣幸。” “她作风大胆、轻浮得很,早早的就出了校门到社会上混了。这个人原本就是以玩弄男人并征服他们为乐,当然这也算了。她后来招惹了一个在外面混得不错的、像往常一样假意跟别人好,结果别人是真的是看上她了。” “勾引过来容易,要送走可就难了。她可是玩火上身了,她甩都甩不掉。” “结果她就找杨晓沫来替她收拾残局,杨晓沫经人介绍找到了我们,由我们帮他摆平。那边当然要报仇,后来多次来找麻烦,杨晓沫为了使她不再受骚扰,索性捅了对方一刀。当时我也在场,你别看他外表那么瘦弱、是个学生的样子,那一刀其实是往死里捅的。” “当然下了死手就得赔钱啦,他深知祸闯大了、怕家里知道,尤其是因为这么难以启齿的原因。他最后只能来求我们,我们老大可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当然你不要以为我们是搞高利贷、敲诈勒索的那种人,我们也还是有一定原则的。当初之所以帮他,也是因为很欣赏他那股‘猛’劲儿,所以想把他拉过来。” “这么说,我想你就会明白,他欠我们的钱,所以现在他帮我们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