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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年纪小小的世佑已经深谙其道，他“流窜”一阵之后，躲进了自家的山林，好吧，或许这一次的判断略有失误，不是每个有林子的地方都一定有结满果子的树，世佑赢了骨气，输了肚子。 眼见着太阳绕着林子几乎转了个圈，有几次分明听到了家人的强弱分明的呼喊，可是他就是嘴硬，不肯答应一声。世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反正就是胸中憋着一口气，坏孩子就坏孩子吧，走了第一步，就死活回不了头了。
汪家当然是炸开了锅，朱臻贵又气又急，好吧，叫你几爷子要逞强，现在把孩子逼跑了吧！ 成、凯两兄弟哪里会料到有这么一遭，“嘘，让老爷子知道还得了，你小声点儿！” 没心没肺的孩子！朱臻贵在心里骂道。可是没这么个小冤家，日子还没法过呢！ 世佑到底只是个孩子，哪里知道顾及亲情责任这些，这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年龄，不过比一般的孩子更没心没肺一点罢了。 世佑稍不留神，林中走进了两个人，他大惊失色，“谁？” “嘿，小哥，向你问个路！” 世佑这才看到是一个妇人跟一个青年。还好不是来抓人的！他回过神来，“你们要往哪儿去啊，这是汪家的林子，大路在那一边……” “汪家！我们就是来找汪家的！” 啊？莫非…… 妇人忙解释道：“找汪宗康！他女人是我姑子。” 聪明如他，只需稍微点拨、来龙去脉就已经了然于心。“好吧，我知道那个地方，我可以给你们指路，不过我不能带你们去……“ “啊！为什么？”青年大惑不解。 “因为……”世佑倒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我回去就要挨打……” “妇人和青年笑了。“哈哈，你别怕，你帮了我们的忙，一会儿我们亲自帮你求情！” “啊，真的呀！”世佑可不傻，世圆、世方两兄弟的“经历”他一直看在眼里，每次犯了错、只要有客人来，吴氏就舍不得打。对于大人来说，打与不打多少都看看当时的形势跟心情，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逃过一劫就是百分之百，算来算去，这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于是世佑就答应他们了。这才注意到，妇人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羞怯的女孩子，一只手始终拽着母亲的衣裳，怕生地很。 “我叫汪世佑，欢迎来汪家做客！”也不知怎的，人小鬼大的他蹦出这么一句，听上去倒很像一回事，有板有眼的。 “你好，我叫吴柳青，这是我母亲，那个是我妹妹吴柳荧。”青年一点也没有小看他的意思，煞有其事地跟他介绍，中肯中意。 世佑于是带着他们走回大道，一直引到邻家的门口，“一会儿一定要来，不然我会被狠打屁屁！”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女孩子扑哧一声笑了，啊，她笑着的样子好像年西洋年画里的天使娃娃！世佑竟禁不住对她凝望了一眼，“吴柳荧，你是金灿灿的黄，你大哥是蓝莹莹的青，若是再有一个妹妹，是不是红艳艳的丹呢？” 吴柳青跟他母亲都惊呆了，这男孩子，懂得真不少，诚然年幼、也该刮目相看了。 “死东西，知道回来了！”汪宗凯分明是高兴的，却忍不住要操家伙揍他，“我叫你跑，人没长大，就开始逆天了！” 世佑便往母亲身后躲，“打人就是不对，你承不承认？”一箭双雕，学堂的事若论“打人”这个起因、也自然输了道理。 “好啦好啦，回来就好！大不了我们再去赔个不是嘛！” “赔什么赔？今天先生发话、连宗琦一起撵了！” 世佑心想，“有这等好事，那岂不正合我意么！” 宗凯眼尖，这小子居然差点笑出声来！正要打他呢，吴柳青说话算话，跟他妹妹、母亲尤氏、还有姑妈吴氏一起来说情了。 好吧，这个面子够大，小子，算你走运！ 朱臻贵哪有不护犊子的道理，赶紧邀他们进屋，这样，宗凯就没有功夫继续施加教训。 一问才知道，缘是尤氏今年守了寡，儿女无依、所以前来投靠姑子。“别人总说城里人怎样怎样，其实没了收入就是空壳子，哪里好过你们有房有地！” 朱臻贵亦有感慨，天下还不知是谁的天下，能好好活着，实属不易。那尤氏跟她的儿女的穿着、想必素来干净，举止谈吐也都有一股书卷气，可是就他们这种“高尚之家”，而今也为衣食所迫、不得已投靠乡里。可见，乱世的汪洋之中，一个家族的屹立不倒该有多么的不易！ 朱臻贵竟是非常喜欢她的那双儿女，吴柳青挺拔俊朗、吴柳荧更是生得标志水灵。得知吴柳青早年念过县里的一中，还当过学生会主席，让她想起来了凉水埠幕后的大人物——吴国桢，是的，据说财力雄厚的吴家当年就是把他送到北平去上新学1，现在人家当了偌大的汉口市的市长，成了全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朱臻贵不禁有了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不让孩子学习西洋的知识呢？ 她向吴柳青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汪家没有办私塾已经很多年，这些孩子要么费劲心思讨好、跟着外族姓氏上学，要么就这么闲着、老大了也打字不识一个。如果你学有所长，不如办个新学，以你所学的，对付小孩子，应该没问题吧？我们各家凑个份子、虽然发不了大财、但是多少是个补贴。” 吴氏绝对举双手赞成，这伙人将来要白吃白住她的，有的钱赚、自然有理由向他们开口补上亏欠。何况，这个屋场2就有五个小孩，算上坡上别的汪家，开个小班绰绰有余了。吴柳青盛情难却，“好吧，我尽力，刚好妹妹就有书本，我也没打算拖累她的学业。” 就这样，在朱臻贵的提议和游说下，吴柳青不仅在汪家办起了新学，而且很快有了诸多生源。朱臻贵自然功不可没，但是，她觉得一切都值得，因为他的儿子能够得到更好、更新的教育，而这一切，在过去是不能想象的。 很奇怪的，自打那以后，世佑和宗琦学习的兴头也大了，这是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秘密，“你说，我表现得好，吴柳荧会不会多注意我呢？” “啊，你喜欢她！” “瞎说！”（伴随脸红） “羞什么，我就很喜欢她嘛！” “啊！你敢跟叔叔抢！” “有没有规定是你的，她喜欢谁就是谁的。” “哼，走着瞧，我不会让你的……” 其实，不光这叔侄二人，世圆、世方，还有那些汪家的小伙伴，谁知道，还有多少人明地里、或者暗暗地喜欢吴柳荧呢？毕竟在那个年代，能念书的女孩子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一朵红花二十几片绿叶陪衬，想不招人喜欢都难了。 何况，她懂得又比他们多，性格又好，农村的野丫头哪个有她那么多漂亮的裙子，鞋面永远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这种纯纯的喜欢是人生当中最美好、最令人怀念的一种爱慕。小男生、小女生之间的喜欢，就是一种感觉，或许连“喜欢”究竟是什么、这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反正感觉到了就对了。 久而久之，大家都想尽办法同她亲近，为了博她开心，很多人都绞尽脑汁给她带一些平时城里见不着的、山里的小玩意儿，红腹锦鸡的毛啊、野山芋啊，汪世强的爷爷会画糖画，孔雀、老虎什么的，惟妙惟肖，又好看又好吃，很得吴柳荧欢心。 世佑急了，不行，我也得表现一下。他记得大伯会打扇子3，虽然很多地方都有这门手艺，但是正是夏天，她绝对用得着，倒是非常应景。 然而，软硬兼施，好话磨了半天，结果大伯一句话差点没把他气死，“不得空啊，宗琦已经预定了一把呢！” 完了，被叔叔截和！世佑别提有多郁闷，怎么想个新颖的点子就这么难了？！ 朱臻贵自然不会知道这些，或者说，即便知道了，孩子之间的事能当一回事么？她还在憧憬她的梦，世宏、世昌两兄弟正在慢慢长大，而眼下，她的肚子又已经微微隆起，好家伙，她朱臻贵，对于汪家，绝对贡献绝大！ 胤舅舅嫁女儿，好多乡绅名流都要去——说得准确一点，没几个人是看他的面子，因为幕后大操大办的正是吴家！这次联姻，朱家上下极为看重，要知道，凉水埠是吴家一手的天下，他们朱家、黄家、以及落水洞的曾家，准确地说，都是为吴家统治地方服务的。 吴家康老爷要纳妾，胤舅舅赶紧送上了自己的女儿，丝毫不顾及快四十岁的年龄差距，他只知道，这个“快婿”，随便挥一挥手，“岁贡”就够娘家吃上一年。 朱臻贵也算半个娘家人，又传说她命中多子，自然被钦点为梳头娘子2，可她看得出，翠平的心在滴血，身为女人，她何尝不能体会她心如死灰的绝望！ “等会记得要哭3啊！”朱臻贵循例这里说，其实心知完全是多余，她难道还怕哭不出来吗？往后的日子，需要多少眼泪才能洗刷干净自己的委屈？ 翠平眼神空洞地望着镜子，“我怎么都不要紧，只要有人记得按时给嫂嫂饭吃就行……” 此语既出，朱臻贵倒先哭了出来，都是打小看着的几个人，苗姑前年就突然疯了，贵平早就心生嫌弃，若不是翠平好心照料着她，她饭都没人管。 傻东西，你自己都前途难料，还放不下别人！朱臻贵跟她抱在一起，谁比谁更可怜呢？ 吉时已到，还没来得及再多说几句，吴家的妈妈就来催新娘子上轿了，“我往后怕是不方便，你自由些，得空，就常来看她！” 朱臻贵瞧着她，怎么都像是被人强行架出去的。她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同在凉水埠，朱家跟吴家不过隔了一个小山头，甚至还没有她从洋湖沟过来三分之一远，可是这一段距离，在吴家那种规矩重重、庭院深深的地方，却是雷池般不可逾越一步的。 朱臻贵怅然若失，自她走后，还一个人兀自呆立了很久。喜庆的锣鼓声曲折迂回，山路打直、终于渐行渐远。不知怎的，朱臻贵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而且越来越强烈了。 这一边，孩子们除了玩，对大人们的真实世界，不甚关心。世佑非常兴奋，这里能认识很多新朋友。其中就有刘氏的几个孩子，之前由于有孩子生了疥疮、相互传染，被刘氏送到别家隔离起来，因此过去世佑并未真正得见。 和他最玩得来是刘家老四——腿脚有点毛病、小名“炳狗子”，大姐朱咏贞已经出嫁、二姐朱咏冬也已长成少女，小姐脾气重得很、不屑于与他这种“乡巴佬”玩，世佑心想，谁说过想和你玩了吗？自以为是！ 此时，朱家的第三个孩子（小名“三钏儿”）已经得病死了。炳狗子下面，有一个妹妹叫朱咏芝，一个弟弟已经死了，还有一个妹妹“青妹”正在生病，他们玩的时候咏芝总是恬静地坐在那里抱着妹妹，旁人不去恼她，她也乐得安静。 也不知道怎的，本来他们一般男孩子玩得正起劲，世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样停下来，走到她跟前，“不跟我们玩一会儿吗？” 咏芝朝他安静地笑笑，“不了，妹妹要睡！” “你可以等她睡着了把她放下啊！” “不行。她生病了，离不得我的手，你们玩吧！” 世佑也不知道怎么了，眼前这个女孩子，说话自然有一种恬静的感觉，他这才发现，她抱孩子的样子就是一副安静的画，让人不忍心去靠近，仿佛一个呼吸、一个不小心的哈欠，都能破坏整幅画面。 “这个真是你们家的女孩子？”世佑问炳狗子，“跟你姐姐一点都不像！” “我姐姐多得很，见过一个，你就不想再见另一个！”炳狗子打趣道，“不过这个妹妹很乖的，嘿，等等，你才多大，人家也是你姐姐！” 不知为何，接下来玩的时候，世佑总是会频繁往那边偷偷多看一眼。他很少有这么害羞的时候，当然，比如是在吴柳荧的面前。后来他听说，她会用棕叶子编蝈蝈笼子，便鼓起勇气跑到她跟前，“可以请你帮我编个蝈蝈笼子吗？” 咏芝点点头，“你去弄几匹棕叶子来，过会儿，还要帮我抱孩子。” 世佑只要能够得偿所愿，什么都会答应的，不一会他就从附近的小丘上割下许多棕叶，“好吧，洗洗手吧！” “啊？”对呀，刚刚毕竟玩了半天，又好歹上了个“坡”，手都黑了，孩子的肚兜洗得雪白雪白的，都不好意思伸出这双脏兮兮的手。 世佑居然也窘了！咏芝知道他不好意思给人看到，就叫炳狗子过来先抱一下孩子，自己找来一个葫芦瓢接了一瓢水给他洗手，“我在上面淋，你在下面洗！” 世佑顿时觉得好温馨，以前母亲偶尔也这么做过，后来是月娥，但是从来不觉得像现在这样，满心充满一种美好。 “好了！”咏芝掏出自己的手帕给他擦手。 “嘿，我来抱吧！”腾出双手的世佑倒也没有忘记，先前说过他来抱孩子的，反正，很新鲜，以前哪有这样的经历。 咏芝点点头，“那你小心一点！”她随即开始布弄起那几匹棕叶，打底、编样，棕叶在她小手的掌控下千回百折、上下翻飞，她显然很熟练，不一会，一个蝈蝈笼子就编好了。 “嘿嘿，加一个小石子进去！”炳狗子在一旁提醒着，他每次就爱做这个，以此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这笼子是他们一起织的！果然，这笼子里若是放了一个小石子，摇起来叮咚响，甚是有趣。 世佑全程既想看，又不敢多看。仿佛是用自己真实的“劳动”交换一件玩意那样，他要把抱孩子当做是别人交代的任务那样认真地完成。不过说真的，那种感觉非常奇妙，他一时说不出，反正非比寻常就对了。 一个精巧的笼子送到手上，世佑大喜过望，吴柳荧，你一定会感谢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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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6 14:03: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