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利,妹妹放信叫朱臻贵回去奔丧,老太太是寿终正寝,走时并无太多痛苦、面容倒也安详。朱臻贵同妹妹料理完身后事,问起了她未来的打算。 “我反正不要嫁人。” “你说什么?” “真的,我不要嫁人,苗姑、翠平、喜鹊,她们有一个落得好下场么?” 朱臻贵并不完全同意,“喜鹊难道不好吗,三宝虽然矮,可是手脚勤快、对她也好,又有什么不妥?” “你只往好了看,反正,他不是我心目中的样子,不能生,以后也不会幸福的。” 朱臻贵必须重新审视这个妹妹,她今年已经二十一岁,有自己想法,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对姐姐唯唯诺诺的小孩子了。 朱臻贵过去总以为自己能安排别人的路,就像月娥,她能给她最好的归宿、而她亦对她充满感激……但是有人偏不会领情,她要的是自己的生活。 “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学做首饰匠人。”朱臻贵能看到她说这话时激动得眼光闪烁。 “你疯了么,那都是没有分到田地的男人、或者生不了孩子、所以没人要的女人为谋生计不得已才这么做的。”朱臻贵觉得自己是为她好,“正经人家,谁不讲靠山吃饭,你若是嫌一般人看不入眼,我一定想办法跟你说一个比张宪垣、比吴家还有钱的!” “不,姐姐,你完全错了!”朱臻珍目光坚定,“女人的一生为什么一定要指望婆家和男人呢?我想作匠人,并不是只为讨生活,而是心里真切的爱好,我喜欢精致的首饰、我想做出一切我认为漂亮的东西!” 她真的长大了,其实这几天一路看下来,她这个长姐没有回来的时候,所有身后事不都是她在处理?她虽然只有二十一岁,可是已经能够应付自如、她是真的有了自己的想法——比朱臻贵、刘氏、苗姑、翠平、喜鹊都更多的“自我意识”。 “就像孩子是你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世间美好的东西对于我也是一样……” 朱臻贵回想起姐妹成长间的点点滴滴,朱臻珍从小就特别擅长描红,如果生在有进步思想的吴家的话,没准家里早就会出资让她从小学画。她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天分和悟性摸索出一套技法,朱臻贵并不怀疑她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首饰匠人,只是这么做,多少会觉得委屈了她。 “你可得考虑清楚了,这在别人眼中,可不是什么高贵的职业。” “下定决心就一定会努力做好,所以,我并在乎别人怎么看。”她的眼里倏尔闪过一线光芒,“敢选择,就不会后悔。” 看着她目光如炬的样子,朱臻贵也不禁感叹,到底是两拨人了,年轻就是好、总是有花不完的精力、以及不惧一切的勇敢。 长姐如母、她当然希望她得到真正的幸福,说服不了她、那么就唯有祝福她吧,朱臻贵只从娘家带了一点东西,剩余的什么也没要,“日子难过就来找我,我们虽是破落户、至少我还当得起家。” 朱臻贵又去看望了大病初愈的刘氏,刘氏失了一双儿女、伤心过度,却也不忘提前差人送信,“别把世佑带来!”朱臻贵不解,见到了她,才听她道出原委,“臻坤受了刺激,看不得别人跟炳狗子一般大。” 同样为人父母,她怎么会不理解这些,当初她孩子流掉的时候,看着别人家的小孩活蹦乱跳、心里不是也很不好受么。 “流年不利!” 刘氏靠到床头、叹了口气,“我算了一卦、命里大抵如此。所以,我想赶紧冲个喜。” “说得可是二小姐?” “正是。落水洞曾家开年就来提过亲,本来我有些舍不得的,现在反而有点赶了。” 朱臻贵记得曾家在商道旁开了很大的客栈,这个要跟二小姐成亲的曾玉发、更是购置了很多当时最先进的缝纫机,家里招了一大帮工人、学徒,用世上最先进的方法来缝衣服了。 “谭瞎子说过,要转运、最好就要在今年办完。” “可曾订下了日子?” “就在冬月十八,头一天咏冬满十九岁。” 朱臻贵知道这个二小姐历来爱慕虚荣、凡事都不能输给姐姐,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嫁过去呢?即便原来没有打算、她自己也一定会要求婚事办得体面风光。朱臻贵随即动了一个念头,“臻珍当了首饰匠人,姐姐可要照顾她头单生意啊。” 刘氏正愁为此头疼,“她真的那么决定了么?有这重关系,那是当然要首选的,你知道她是打金还是打银呢?” 朱臻贵还真回答不上来,小妹还没正式入行呢,不过刘氏马上就自己顺口说,“不管什么都要,既然冲喜,我就要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朱臻贵心里有了底,这就是一笔大生意,地方上就只这么几个“大家”,一般人婚嫁就一件一件地打,他们家嫁女,一定非常了得,跟吴家结了梁子、又失了唯一的儿子,万贯家财无人继承,再多的钱也一定舍得花! 这就是人生啊,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她死了好多儿子、还依然有儿子,做父母的唯恐自己家业不大、往后成家立业时、给不了孩子什么;刘氏一家有的是钱,可就是没儿子,以致于炳狗子那样一个智力有些缺陷、腿脚有些毛病的人,都一直宝贝似的供养着,现在居然连这么个人都没了,老了之后,想找个继承家业的人恐怕都没有。 没错,这就是现实的人生。 注: 【1】 当地人称父亲哥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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