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8 13:07 编辑
23 建始县虽然算不得什么富庶之地,但是地盘不小,就靠他们那一批特派员维持治安的话,工作量实在超出力所能及。从1953年开始,县里从民兵连以及学生里边挑选了一批预备军,由世佑他们帮着培训,合格者可以补充到特派员的队伍里。世佑最后选定了何福庆跟赖家兴,这两个人就成了他的直接下属,他们俩都“很会做人”,进进出出、事无巨细,俨然就成了世佑的左膀右臂。 不得不说,此时的世佑,拥有了一定权力,下到地方管理区上、都可以自由调配人手,那时他名头已经叫响、人人都畏他三分,难免就会进入到一段“自我膨胀”的时期。 所谓穷寇莫追、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就是为了不负党的嘱托太卖力了,凡事都很较真,现在有了帮手,更加不会给人留下半点活路。 如果说以前还只是心里有所隐忧的话,这一年九月,汪家真正遭到了别人的报复! 那天,跟往常一样并无什么异样,咏芝又有了身孕、难得晴天,很吃力地在场坝里摊开簸箕晒豆皮,老猫已经非常老了,慵懒地在阶沿坎上睡觉,就像一个蓬松的毛球、根本看不到眼睛。 一切就是这么平和,咏芝心满意足,孩子好动,她好多次都能感到他在里面踢自己,但愿终于是个男孩子吧!她相信自己与他已经有了心灵感应。 “朱嘎伯伯在吗?”黄氏突然问她道。 “在附近菜园子里去了,有事跟我说也一样!” “哦,朱嘎姐,这个人是城里来的,说是有事找你们!” 原来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手里提着一个篮子,像是前来拜访。咏芝一听是城里来的,想必跟世佑有关系,自然也不敢怠慢。“那快请屋里坐吧!” 那个人于是走上前来,按照礼节、咏芝作为主人家就应该替客人把东西接下来,谁知她还没有触碰到篮子,那个人嗖的一声,从篮子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砍刀,“你给我娘陪葬!” 咏芝跟黄氏都吓呆了,两个女人赶紧拦住他握刀的手,绝对不能让他劈下来!世伦看到这一幕,也惊慌了,他赶紧跑过来帮忙,那人飞起就是一脚,照着他命根子的地方踹下去、把他喘了好远。 “快,快去找男人来帮忙!” 世伦不敢怠慢,他不是他的对手,虽然下身疼痛,但那个人要砍得是最疼他的嫂嫂,他还是强忍着去搬救兵。“你们可要撑住!” 到底只是两个女人,她们哪里是人家的对手!黄氏手臂就被划了一刀,咏芝更是被他一脚喘了肚子,踉跄都没有,直接踢倒!黄氏急中生智,猛咬了那男人手臂一口,趁着他疼痛不止的时候,赶紧抡起咏芝就往屋里躲。 男人发现她们往屋里跑,马上跟上去穷追不舍,咏芝捂着肚子已经使不上劲,黄氏还没来得及把第二道门闩扣上,他就已经在门外猛踢狂砍了!两个女人都吓怕了,门闩经他几下猛踹、稍有变形根本都扣不上了,咏芝必须搭把手,忍着剧痛帮黄氏把大桌子抬过来抵在门口。 门外那个人,活像脱缰的野兽,对她们发起一波一波猛攻,两个女人拼尽全力死守,还得克服内心波涛汹涌的恐惧,而且,更要命的是,咏芝越发搭不上力,她身下血已经流了一滩,脸色惨白无力,黄氏明白是怎么回事,俯身解开她下身一看,羊水都已经破了,完了,她当即吓瘫了。 咏芝当时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血流太多,她的意识逐渐迷失,再醒来的时候,她们已经获救,世伦找来的人制服了疯狂的行凶者,而她却永远失去她已经成型的儿子了。 朱臻贵既心疼又心酸,“赶快躺下,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呢……” “哦,只有一条……” 多希望她不是这么聪明!“你快好生躺着,身体才容易养好。”朱臻贵已经是往轻里说,她并没有告诉她全部实话,医生说她体质特殊,经此一遭、元气大伤、至少要调养几年,短期内,都不能再受孕、否则大人小孩都有危险。 后来才知道,这个行凶者,是世佑亲自办的一个杀夫案的凶手的儿子。案情很简单,这个女人杀了丈夫、埋在自家田里,对外一直谎称丈夫外出讨生活去了;那块埋了尸骨的田自然也不敢种、就这么荒着;手脚不干净的放牛娃经常到这里放牛、觉得是个很地方,偷了别家的钱,就找个罐子装着埋在地下,没想到后来,自己都记不得准确位置,挖着挖着就把人骨头挖出来了;一调查她嫌疑最大、经不住几下突击审讯,什么都招了……按照当时的法律,这样犯了命案的人,毫无疑问肯定要枪毙,换做任何人处理都是一样,可是为什么她儿子还起了如此杀心、要来寻仇呢? 原来殊不知,这个女人也有挺可怜的地方,丈夫成天对她家暴,有时候连着儿子一起打,长期受这种虐待,她早生不如死了;就算她自己被打死了也不要紧、可是孩子会继续遭罪,忍无可忍,她心一横,才把他给杀了。以当时的刑侦手段,并不能就证实出死者是谁,可是世佑太厉害了,他学过审问技巧,这个女人心理素质又很差,他就是在没有绝对证据的情况下,突破了对方的心理防线、致其崩溃、自己把一切和盘托出。 这个儿子焉能不恨他?如果不是他这么“狡诈”,她怎么可能被落案,怎么可能丢掉一条命呢? 每个家庭有各自的不幸,而昨日种下的苦果,今天却要由咏芝一人承担。她心灰意冷,“你不要再干了吧……” 世佑一愣,“你要我回来?” “你不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么?” 他不说话。 “真的,不要,这是个得罪人的工作。” 世佑还没有说什么,朱臻贵却答话了,“不行!你说什么呢,怎么可以不干呢?”而今正是她为这个儿子感到空前骄傲的时候,“你没有看到朱家送来的‘汪洋世家’的新牌匾吗?这就是地位,是我们一家苦等了多年、熬出头了,才熬出来的!” “娘,您也只有这一个儿子,您难道就不怕他将来万一出一点意外吗?” 以前的朱臻贵或许真的会忌讳于此,可是现在,她重新评估了局势,她过去那么以他为荣,而今看来,竟还是小看了这个儿子!他有武艺、有枪法,他就是人们口中全建始最威猛的虎将,她不怕他有危险,他现在是“官”,刁民敢动官,不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么! “你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做妻子的怎么能把丈夫拴在身边,阻碍他事业发黄腾达、更上层楼呢?” 不得不说,五十而知天命的朱臻贵也有些膨胀了,就像多年媳妇熬成婆,她等待这一天实在等待了太久了!以前,汪家一步一步没落的时候,好多人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而今哪个不知道世佑在外面神气?她走到哪里,人家都止不住要来巴结她、恨不得能给她舔屁股的! 咏芝知道,婆婆已经变了,年轻的时候,由高处落到低处、是能够承受的,毕竟那时年轻、希望尚在,好不容易重新攀上让人仰视的位置,她怎么能允许二次跌倒呢? “那你怎么说?” 世佑其实也很难受,对于咏芝,他充满愧疚,他知道他在这个得罪人的位置上一天,家人就多一分危险,可是,他已经舍不得放弃这份能给他带来巨大荣誉感的工作,他现在比万保长当年还要风光,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体现他满身的英雄气概呢?“听我说,这次是个意外,我在这个位置上,一般人尚且是有所忌惮的;如果真有人恨我、无论我在哪儿、他也一定会把我找到;而如果我又成了普通人的话,大家都不怕我、我连枪都没有,岂不是更危险么?” 瞧,他也变了,说得再多,只想表达一个意思,他怎么舍得不干,哪怕付出了一个孩子的代价,他依然要坐稳他现在的位置,汪洋世家,等着他去光耀门楣呵! 咏芝对他们母子二人都感到很失望,她自身是淡泊名利的人,或许这与她成长中一直相对稳定的家境有关,越是久居人下的人、对于名利越为渴望,世佑跟朱臻贵都蛰居了太久,他们需要膨胀、需要爆发! 她不懂这些,她只知道,她有两个幼小的孩子,她不怕别人说她“头发长、见识短”,那又怎样?一家人安稳地过下去不是才最可贵吗? 或者,也正是从这时开始,他们两个人的感情进入了一段相当特殊的时期,这种“特殊”只可意会、无以名状,她并知道自己的身体很多年内都不适合再孕,她只看到,世佑对她越来越冷,久而久之,两人好像真的生了嫌隙。 世佑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久,她冷眼瞧着,终于有一天,他告诉他,县里安排他去贴身保卫苏联来的专家,不仅要在城里过年、而且很长时间都不会回来了。 “哦!”她冷冷地应者,手里忙着给孩子做小鞋,好像根本顾不上抬头去看他。 他就开始自顾自收拾冬天的衣服,慢慢的也聚拢了一个箱子,好像搬家一般。而整个过程中,她都忙着自己手里的活,不看也不管。 “走了?”她听到他把箱子合上。 “嗯。” “好。好好照顾自己。”直到他头也不回地跨出门槛,她才放下手中的笸箩,一行泪落在新扎的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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