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8 11:44 编辑
结果可想而知,别说是世佑了,就连朱臻贵也对这个孩子失去了感觉,大晴天的话,就用姐姐们穿过的破衣服把她一裹、丢在阶沿坎上一晒就是一天。幸好那时人们穷,自己都吃不饱饭、更加养不起狗,不然真担心她哪天被狗给啃食了。 她就这么不受待见,晒得越来越黑,跟汪玉真简直就是两个极端,而且连名字都没有。朱臻贵当年替喜鹊打抱不平,她自己今天也只管她叫“丫头”。 还是对面坡上刘家老姑姑给她起了个名“启立”,虽然一听就是没什么文化的人起的,但是倒也有一番寓意,既然没有地位,那就唯有女儿当自强吧。一直到后来,念书念得很好的启萍才给她起了个更为女性化、更贴合身份的名字“启妮”,小名“妮会”,才结束了她一段连名字都没有的尴尬时间。 世佑压根就没有为这个孩子专门回来一趟,一直到她出生了大半年之后、他被上级安排去大寨参观学习了,才回来给家里一笔家用,顺便收拾一点行装,因为他这一走,就要去好几个月。 那时咏芝已经恢复过来,能做一点简单的活,身体还虚得很,所以她就坐着一直看他收拾。 对他而言,这样也许反而可以更轻松点,如果她好端端的、帮他收拾的话,反而会找不出话题可讲、就会拉长很多尴尬的时间。 她也许忍了好久,最终,她递给他一个多层包裹的手绢。 他一愣,“是——是什么?” “是钱,你以前给的,我一直攒的。” “哦,那你留着用啊。” “不,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出省,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吧,几个月那么久,谁能说得定呢——”见他有些迟疑,她赶紧补充道,“反正我身体不好,赶不了场,何况,没有票,有钱也用不出去。” 世佑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即便识破,一片苦心,又怎么好再去推辞呢? “哦,那就带着吧。”他一把接过,触碰到她手的刹那,突然有一瞬间跟她眼神交汇,不知怎的,就感觉这钱沉甸甸的。 这是一种很异样的感觉,世佑无以名状,就好像他多年之后再次见到吴柳荧时那样,本来漫不经心,突然就有了一种久违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一旦产生,就会变得很强烈。 可是他那时候对她冷淡惯了,所以他自己就控制了一下,按捺内心、恢复正常,他又跟往常一样潇洒启程,她身体有恙、这一次没有去送她,以前世佑都知道,他每次走,她都躲在场坝里那棵椿树下偷偷看他,他从来都不曾回头;可是今天,当他不知为何,突然心血来潮回头的时候,她却真的不在那里了。 因为路程太远、旅行的时间太长,世佑终于有了大段大段头脑可以停滞的空闲,他很久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闲、这么无聊了,手头没有接连不断的“下一件”案子,留给他很多静静的、可以“思考人生”的时间。 一路上,世佑一直在回顾自己的半生,他的小时候,他的中学,他的那些令人终身铭记的“生死时刻”,以及他跟咏芝的婚姻,那些生命中所有重要的“女人”一起给他的难忘瞬间。 大寨之行,他带着任务,也怀着自己的心事,因此一直比较沉重,而这种令人压抑的沉重,也在回行之时达到了顶点。他很不走运,只买到“铁罐车”的车票,那是一种先进国家已经纷纷淘汰下来的、非常落后的老式火车,每节车厢就是一个独立的闷罐子、从顶上进入车厢、里面密不透风、甚至透不过什么光线。 可是那时候人思想纯正,党组织安排你来学习,绝不能因为个人原因多推迟一天回去、多花一分“冤枉钱”,他愣是没想过多等一天,换舒服点的车坐,最终还是不得不上了这车。 实事求是的说,这种车的设计太不人性化了,里面空气污浊,不管有没有人带着传染病、时间一长,是个人都会觉得缺氧窒息的。 外面世界复杂、世佑一直保持着一路以来的警觉,但是车内灯光昏暗、一路摇晃下来,更加令人昏昏欲睡,身边的人,早就撑不住了,世佑真怀疑,会不会有人一氧化碳中毒、睡着睡着就死在里面。 可是他自己已经没办法了,连日以来又比较辛苦,他也撑不住了,不知什么时候就进入了梦乡。期间,他做了一个噩梦,猛然惊醒,心里隐约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那时刚刚入夜,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衣服领子开了,虽然那时候是夏天,铁罐车里很容易被外界传热,身边的人很多都展开了上身衣服、他可能什么时候已经热得敞开领子也没什么奇怪的。可是别忘了,他不是一般人,他有职业的敏锐眼光,他清楚记得的事,一定不会含糊的。于是,他往里面一摸,坏了,咏芝给的钱已经不见了! 如果是一般人,此刻必然大喊大叫、疯都要疯了。可是偷钱的人很不走运,你居然选在太岁头上动土,就等着被收拾吧! 他打开电筒一照,人一个没少,这是密封车厢,想必人赃都还在车上。在确信离他最近的这个人没有嫌疑之后,他偷偷推醒了他,对他小声耳语,“老乡,问你点事,咱下一站什么时候到?” 那人睡眼惺忪,看了看表,“现在是半夜三点,一般小的站、都尽量安排白天到嘛,这个车走得慢,以我的经验,下一站应该是明天上午十一二点嘛。” 世佑了然于心,时间够了,他并急于现在出手,而是继续闭眼睡觉、显得很有把握。当然,他不会睡得很沉,介乎半睡半醒之间,等到第二天清晨,光线比较充足的时候,他就开始实行自己的计划了。 那时候,天实在太热了,夜里稍微好一点,等到清晨,太阳刚出来,就已经又热得不行了。人们睡着睡着,几乎都是被热醒的,豆大的汗珠直接往下淌,世佑于是故意在他们面前掏出手绢擦汗,“真他妈热啊,擦把汗舒服多了!”他故意说得很大声,以提醒别人。果然他是跟苏联专家学过的,知道怎么潜移默化影响别人的心理,他这种带有明显暗示性的示范,在这种特定场合下,无疑就带动了一大批人,纷纷掏出手绢或者手帕来擦汗。他还故意把自己多余的手帕递给别人,“来,你们有谁没有,我都借给你们擦擦!” 大家都称赞他热心肠,他一边应付他们,一边没有忘记观察他们各个人的表情,终于,他锁定了一个目标,向他走来“嘿,你需要手绢吗?” 那个人认出是他,明显紧张了一下,“我……我有……” “真的有吗,要不要我帮你?” 他向他逼近,他害怕慌了神,赶紧伸手去掏,“你看,我我我有。” 可是当他刚掏到一半的时候,手就停住了,世佑已经认出了那一个角,不用再演戏了,“既然你已经认出我,就快把钱交出来!” 世佑就像他平时审讯犯人那样,对他震慑道,那个人看他亮出了枪,止不住裤子都尿湿了。 “老乡饶命!我,我都交出来!我都交出来!老乡饶命!” 一车厢的人,被这个剧情的转折都给看傻了,纷纷检查自己有没有丢东西,后来一审问才知道,他见世佑穿得好些,衣服里的一块一直鼓着,就只数他最有油水,于是也就只盯了他,结果一点也没有让他失望,既然已经“够本”、他哪里会傻到接着再在那些穿着比他补丁还多的人身上冒险? “真没有想到,我还特意整理了你的衣服,一般人直到下车都根本不会发现,我从来都没有失过手。原本,我打算下一站无论是哪儿,都下车的,没想到就已经被老乡你发现了……” “算你不走运吧!”世佑亮出了自己的身份,众人都发出惊叹,原来是神勇干探!今天眼前真实上演的这一幕情节跌宕的“密室追凶”,精彩程度恐怕都够他们说上一年的了。 那世佑究竟是怎么破案的呢?当他下一大站,把这个人扭送给当地公安之后,才道出其中奥妙。原来,钱跟外面的手绢是一起不见的,既然密闭的环境下,没有丢到地上,那一定是因为车里太热、那个人太过自信、自己没有手绢,就顺手牵羊、拿去擦汗了。 “老乡,哦不,汪干部,今天栽在你手里,我心服口服。” 世佑拿回了钱,没有刻意追究他的责任,相反,他还真应该感谢他,因为他这才发现,原来,他差一点就丢了咏芝辛苦攒下来的“一大笔”钱,真的够普通城里家庭用两三个月的。他没有想到,她为了他,素日竟是如此节俭! 感动不仅于此,他几乎遗忘了那些她亲手为他缝制的手绢,如此再来审视,突然发现,一针一线,满满的全是爱。 尤其是其中一条,刻着“咏芝”二字,想必是她最心爱的,他想起,是他教会了她正确书写自己的名字,而这,恐怕也是她一生,唯一会写的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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