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8 10:01 编辑
若说这样的死、不在一个人内心深处留下永久性创伤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他们这一路走来、本就经营得很辛苦、现在更可谓历经坎坷。他很小心地保护着她、很怕她会从此神经衰弱。终于有一天，他觉得这样的“保护”还不够，“不如我们结婚吧，好么？” 听到“结婚”，她本能蜷缩了一下，到底是个女孩子、从来没有捅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啊！现在想来，无论哪个年代的年轻人都一样、起先过得很含混，第一天就说要在一起，至于什么时候实现嘛、那就“具体”看情况啦。 妮会有点失去反应，“你现在是在跟我求婚吗？” “交往了三年，我想我再也等不了三年了！”他看着她，含情脉脉，“所以，现在就嫁给我好么？” 妮会当时就哭了，这半年来，她多少次午夜梦回、那个梦魇始终受了诅咒一样、无法摆脱。她真的好害怕一个人睡、她对于一个人在外瓢泼的恐惧几乎就已经达到临界点。或许，她现在也急需一个人给她强烈的爱，占据了她心底所有空间、这样就可以强制性挤走她心里那个时常跃出的梦魇。 “在我心里最脆弱的时候说这些话，你不怕我做出的决定，不是我的本意么？” “我一生对你好就好了，你给我机会和你在一起、好好爱你就行，不管你究竟是不是真的爱我！” 那种平时表情木讷的人、用这种严肃认真的口吻说出的情话往往是最具杀伤力的，何况是在她最脆弱、最需要肩膀依靠的时刻。 现在的她，倍受生理、心理双重折磨，行动呆板、不似先前那般轻盈活泼；整夜整夜睡不好觉，亦失素日那顾盼神飞的颜色。 而他却依然对她不离不弃，反而比先前来得更勤，这样的男人，夫复何求，你还用怀疑他只是贪恋一时美色？ “可是我爹要是还不接受你怎么办呢？” “我们自己先把结婚证拿到手吧，他是国家的老干部、法律法规比我们更懂的，我们自己有意、大人们就无权干涉，等到真正成了一家人，还怕不能慢慢做好工作？” 妮会听从了他的建议，此刻，她只想卸下身上所有包袱，她就想寻着这么一个坚实的依靠，由你安排，我什么都不想管了。 世佑不会知道他们共同经历的这些，汪家人的个性，有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从来都报喜不报忧。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擅自拿了结婚证逼我承认这种关系么，那你们错了，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咏芝一直朝他使眼色，“你何苦么？横竖都是一家人，未来他会记恨你的。” 可是世佑宁愿他现在记恨，过去几个女儿的婚姻大事、他参与得太少，所以人世间才多了两对怨偶跟从此数不尽的争吵。他现在不能放过最后一次机会，我但凡有一口气在，你几个再给我放肆瞧瞧！ “伯父，我保证跟您那些女婿不一样，我一定对她好！” 世佑冷冷一笑，“谁敢当你‘伯父’？这么快，就来教唆我女儿先斩后奏了，你可比我那几个女婿还有狡猾、手段还要高！” “请您相信，我对她的心是真的，拿结婚证，另一方面也是想表明我要娶她的决心，绝不仅仅是三日之好。” “你还敢提！我告诉你，别以为这样，我就必须点头同意，休想拿一张破纸就当你的金钟罩！” 世佑一边说，一边拿拐杖往桌角上使劲敲。咏芝一看就知道，这事黄了，他几乎表明了一种最强烈的态度，再不听话，我打得你到处跑！ “一句话，你是我汪家人，就要懂汪家的规矩，跟他去拿离婚证，过去的事，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笔勾销。” 这短短几十个字，说得在场每一个人都心惊肉跳。文安傻了、咏芝呆了，妮会瞬间石化了，没听错吧，结婚证换离婚证，您一定要逼得我像汪玉真一样疯掉？ “那如果……我不是……汪家人呢？”她突然开了口，像一把钝了刺刀一样一点一点划破之前的沉默。 什么？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遍！”世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爹，我没办法了，我必须和他结婚……” 啪，世佑一拐杖过去、把她打到地上，瞬间发力过狠、拐杖上上漆的位置都明显留下了几个小涡！ “你已经被男女之情冲昏头脑、不清白了吧！”他发怒起来就像一只凶猛的猎豹，那目光至今都是能吃人的。 可是他忘了，不光他是豹子、他的女儿、汪家的每一个人都是豹子，她们又怎么是挨了棒子就会轻易屈服的呢？ 她打死都高昂着头，绝对不会认错。 “学共产党员是吧，我今天就打得你开口、看你说不说！” 他又扬起拐杖，她甚至是迎视着他，躲都不躲。 不信棒子信你自己的皮是吧，好吧，我就成全你。 正当拐杖又要打到她身上时，他突然跳到她面前、以身翼蔽。这下打得可比先前更狠，他几乎就是应声倒地。 “老东西，你这是做什么？！”咏芝急了，“你要是不过瘾不如先把我也打死吧，反正你现在已经要了我的命！！” 咏芝说着，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打，我亦何苦，你亦何苦！他罢手了、颓然丧气。“还不快滚！” 他们先是一愣。 “我不说第二遍，收拾东西，赶紧滚出汪家，趁我现在还没有改变主意……” 对于任何一个儿女来说，此刻面临两难抉择都是非常残忍的。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和平共处，非要争得水火不容、鱼死网破？为什么不给个机会多了解一下他，就这么轻易地下了结论，用这种最无情的方式送她离开汪家呢？ 她不能行动，咏芝就来帮她收衣服，“你爹就是这样的人，别跟他计较，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将来有一天，他会重新接受你们的。” 是么？他那么倔的人，真有那么一天么？妮会太了解这个人了，如果是别人，或许很快忘记，可他是汪世佑，他有他一生都雷打不动的“原则”。 临走之前，她对他一拜再拜，“爹，我们走了……” 他不说话。 “伯父——”文安想了想，“汪老先生，我们走了……” 他正眼都没有瞧过。 等他们终于走远，咏芝也进去忙家务了。他才偷偷背过身，抹了一行眼泪——只此一行…… 这段婚姻注定一开始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祝福，启萍两口子也相当失望，给你介绍那么多“熟人”你不要，不知为此得罪了多少人，你倒好，宁愿跟这么一个一穷二白的人回去吃苦！ 文安家里什么都没有，腾出一间像样点的房子就成了新屋。家具什么的都顾不上、就只简单地置办了一些铺盖、被褥。 直到最后时刻，妮会仍然很想按照当地习俗从家里出嫁，可是带信的人始终都没有得到世佑的回复。就这样，她结婚这天没有一个亲人到场，娶亲的农用车直接开到了乡政府。 其实，自从捎信的人告诉世佑日子定在这一年国庆节，他心里几乎是掰着指头过的，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随性、马虎。只是他太头疼了，落水洞的婆媳恨不得天天打架，启会那位也愈见懒惰成性的真面目。还有隔壁，刚刚大病一场、丧失大半劳动力的世伦受了全家的欺负，瑛月该是多厉害的人，无功者不上桌子、只能拣人家吃剩的残羹冷炙、而且自此跟疯疯癫癫的汪玉真吃住在一处！ 这些，亦是妮会所不能了解的。其实，他现在的心态已经变了，他发现自己跟身边的人都老了，很多事情无能无力，他害怕女儿在此刻离开，他害怕因此变得更加孤独。 他一生办了那么多案子、治了那么多人，可是却调息不了家庭内部矛盾、也管不了隔壁的家务。这难道就是人生老了必经的一种苦？ 老伴老伴，少时夫妻老来伴。他直到现在才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子女再孝顺都有他们自己的人生，最终还是只有一个人永远陪伴左右，一直不离不弃。 她不仅对他好，而且还把这种“好”一直延伸到所有与他相关的人那里。眼看六十岁的老姐姐每天还送饭给五十多岁的弟弟，他不禁感慨，我这一生，最大的荣幸就是娶你为妻。 所谓世间最可爱又最可怕的东西莫过于“人心”，他这么多年冷眼瞧着，有的人是愈久愈见真情，也有的人让他不得不更加谨慎小心。表面看来，四个女儿当中，启萍的日子是最好过的了，可是，他依然很不满意这个女婿。 原因很简单，不是说他对我们不好，而是他对别人“太狠了”！据说，他爹娘死的早、是几个姐姐供书供出来的，可是长大后、有出息了，却“忘了本”、跟老家那边断了联系。世佑不知道启萍在整个历程中，有没有扮演什么角色，但是这个女儿绝对不简单，别忘了，自己被批斗的时候，她当年可是也当过红卫兵。 他们对于启玉的几个孩子倒是都挺扶持，尤其纪红跟华艳都长的极好看，自然没有不帮着谋一份差事的道理。而说起这个纪林，吊儿郎当的，可是人绝顶聪明，煮酒论史他是一把能手，要是读书上心一点的话，不知道会出多大成绩！ 说起来，他也算汪家半个“男孙”啊，大姐过得那么苦，未来的希望大抵全在他身上，没办法，再黑也要昧着良心！那时，纪林的成绩上不了大专，刚好贴到了财校的边，面试的时候必须疏通疏通关系。这小子自己倒好，什么也不管，没弄确凿就随手给他们写了一个面试时间，结果临时那边改了时间地点，他来不及再通知，榜文第二天就要贴出去。 事到如今，你责怪他都来不及，启萍他们两口子赶紧连夜找了很多人，生生把名单改了过来，人家最后一名都已经向学校领了衣服，最后还是给生生挤了下去。 启萍常说，她至今都忘不了那个女生的眼泪，当时她在学校招生办大哭大闹，那时上与不上有着巨大的差距。上去了，毕业就可以包分配、吃商品粮；下去了，就永远翻不了身，下学回家、不嫁到城里、就只能继续在农村种地。 他们本是无冤无仇的人，可是现在，为了自己的亲人，或者更确切的说，为了一己私利，他们必须暂时放下自己的良心，当一回命运的主宰，替别人修改命运。 世佑听闻这些，不想多说什么，他们是大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看不透，世间最近、又最遥远的，都是人心。 当初再怎么反对，真正把孩子生了，还不是举双手欢迎。尤其当他听说是个男孩的时候，着实是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他奶奶，别搞事了，还不快点回来！”他对着坡上喊道，故意把声音提得坡上所有人都听得清。 “是什么事哦？” “你别管，快点回来，反正是好事情！”他喊话的时候，已经喜不自禁。 咏芝瞧他这么乐呵，心里一推算，也大致猜到了是什么事情，“是不是妮会生了哦？” “那肯定嘛！”世佑那样子真是得意极了，“你要不要再猜猜看生男生女！” 明摆着、全坡的人都知道答案是什么了，咏芝当然还得配合他，“是不是放牛娃哦？” “那她不生个放牛娃，哪里像话嘛！” “哦，那我现在就回来！” 世佑很多年，都没有像现在这么高兴，有了汪杰这第一个男孙、又有了第二个，他相信困扰汪家多年的“生育颓势”终于被逆转过来了！文安这小子不错，父凭子贵，好，从此，我就接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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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17 00:4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