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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缘分真的是很玄乎的东西，能成就佳话、也能结下孽缘。世佑当初不经意救下的孩子最后成了他的女婿，更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亲家碰头也会变成仇人相见。 华艳在烟厂做工时认识了厂里的技术骨干王兴安，小伙子是那时无数不多的几个大学生、很受器重、人长得不帅、可是颇有人缘。 这边家长都很满意他、王贞硕只差跟他认个干亲，孺子可教，日后生了小孩就只管叫“爷爷”！ 眼看好事接近，没想到见过他母亲之后，坏了，这人正是世佑手下办得那个贪污犯的女儿，多年过去，谈及此事、她的眼神还是放射着火焰。 其实，世佑早就忘了这回事，实事求是地讲，也怪不到他身上，又不是他跟他个人有仇，只不过他当时太有名了、别人都只记着他的大名、日后寻仇也只当是他一手遮天。 回忆起来，那时候，起初他一天能分到四两饭、服刑的就只有二两，后来最困难的时候、他们这些干部都不能保证有二两，谁还会管那些犯罪人员？尽管残忍，也不得不去正面这段历史，陈平这样身体好的、能扛下来，但凡本身就有个三病两痛的、最后基本都命丧黄泉。 她说得没错，他是在他手下活活饿死的，可是这能怪他吗？那个年代哪里不是饿殍遍野？ 王母在这桩婚事上表现出了极大的反对，言辞激动处、只差跟他们动起手来、当面翻脸！ 好在他的子女们并不像她这么偏激，时代悲剧，不能抓着过去的事情不放、裹足不前。 王兴安到底是男孩子，爹也死了、他自己能做主、王母是被动同意这桩婚事，可是对于媳妇跟亲家的矛盾并没有因此消解。 当然，她那时有傲气的资本，王兴安在当时差不多就已经年入十万，老婆在家做全职太太、他有能力养活华艳。 记得特别深刻的一件事情，1998年华艳生了个儿子、取名“王友于”，整满月酒时时逢王母五十大寿，妮会作为汪家唯一一个住在建始城里的代表，连说三遍、王母愣是把她干晾着、没有接她敬的酒。 人都争一口气，妮会能理解过了大半辈子、她只能借由酒杯撒气的这点烦忧，只不过这种人太蠢了、得意之时便膨胀起来，别忘了物极必反、做人若是不厚道、必有被秋后算账的时候。 那些年的确是如此，启会跟妮会过得清苦、上面逼着他们念“函授大学”、养家糊口之外还要挤出闲钱给一家人供书。 直到1999年年底，妮会才花一万块钱买下了单位分的房子，又把汪杰转到城里来上学，汪璇跟着二姐读卫校、启会这才终于得以减负。 而这时，那些有钱的亲戚们就出问题了。烟厂被关停，一夜间，王兴安被厂里买断——过去大手大脚惯了，尤其是生了孩子之后，基本就成了月光族——现在才想起以前不知储蓄、拿着一笔少得可怜的补偿金、甚至都不敢再要保姆。 王贞硕也一样，改制之后的保险公司只是纯粹的公司，切断了他再回行政机关的道路。而且在上层的角力中，他也不幸站错了队伍，老上司被人抓住机会扳倒，他们这一派的全部被踢出一线、随便安排一个闲职、只差没有再狠一点、把你们一干人等一步到位整锅清除！ 世佑冷眼瞧着一切，管不了了，都是不听话的东西，都有自己的人生道路。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没有那个能耐帮你们谁东山再起，纪林已经让我心寒，我也没有棺材本再给你们贴补。 进入新的世纪，汪家上空笼罩的无疑也是一股千年寒流。世佑成天只是端着他的陆龟晒太阳，不看也不听，你们心里不高兴，我也就不再火上浇油。 王贞硕的脾气变得非常怪异，火气很大、即便过去从来不会打骂一句的小孩、也觉得总在触他霉头。世佑知道，他刚刚经历了工作上这么大的变故，王瑜马上又要出国留学，他心里实在是很难受。 可是这就是现实的人生，自己不坚强地爬起来就没有人管你，不光不会同情弱者，说不定还会再踩上一脚，谁让你挡着我！ 这一年，就连小孩子也明显能感到气氛不对，饭桌上几乎没有笑声、到手的压岁钱也比往年少了许多。 然而新的世纪就会孕育新的希望，就跟当初人们对新千年的恐惧跟期待共存一样，谁都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朱臻珍的后人还会从美国回来探亲！ 一听说老太太已经84岁，至今健在，世佑也忍不住失声啜泣。大抵她自己还想回来，可是真的太老了，各种病都有、已经坐不得越洋的飞机。 从他后人的口中，世佑得知，当年朱臻珍先去了台湾、靠卖画为生、艺名竹青（取“朱氏常青”之意），后来有了一定名气、辗转去了美国、正是在那里真正声名鹊起。 “我们都是她收养的孩子，”他直言不讳，“她一生没有婚嫁，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世佑感慨万千，没想到一别五十多年，何其有幸、还能在年近古稀的时候得到她的消息！“我得去给我母亲放一挂鞭炮！” “对对，母亲也交待我们，一定要好好祭拜一下这个长姐，她在大陆的这些年，长姐无微不至、就是她的娘亲！” 世佑没想到，他们早有准备，西式的鲜花拉了一车、中式的鞭炮也可绵延几公里。好多年没有见过这个场面了，隐约想起张宪垣娶月娥的时候、仿佛见过此景。 汪家来了美国阔佬！不多时，村里已经传遍了这个消息，世佑并不知道这个“表弟”是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的CEO，但是王贞硕跟王兴安一定会认真做好功课，“大王”、“小王”心里都有盘算，天不绝我、要二次创业、这不就是天赐良机？ 世佑一看到那叔侄二人无事献殷勤，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你几个崽子真会见缝插针、一点都不怕吓坏了初次登门的亲戚！ 他很鄙视他俩的行为，不行，不管你们有多大的缘由、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意要到中国投资，你们都得给我靠边站，不能坏了我汪家的名节跟清誉！ 为此，他甚至不惜直接把他拉到一边，直言不讳，“你不要听那两个人的话，他们无非是看中了你的钱，空穴来风也能说得天花乱坠！” 哪知表弟笑着握起他的手，“母亲说得不假，老哥哥果真铁面，汪家的人品该是世上一绝！” 世佑现在才知道，这么多年，虽然没有联系，可是朱臻珍一直尽一切可能收集汪家的资料、收集他的资料，她早就把一切都介绍给孩子们听，所以他们的音容笑貌早就浮现在耳边。 “其实，你焉知我来之前就没有做功课呢？我知道他们目前都经历了人生中的一道大坎，若说帮他们，也是我自愿。” 世佑用一种不可深信地眼光看着他，“表弟你……” “你放心好了，如果只是钱就能解决的，真的好办；我只是想给他们一次机会，是金子会发光、不是这块材料、也好叫他未来死心一点。” 哎，原来更有高人，这么久一来，他只是“装愚”、还害得他一直干着急。 “我们欠朱臻贵、欠汪家实在太多太多，母亲差一点终身就只是个首饰匠人、我知道你是个正义直言的人、你就当给个机会、让我们聊表心意好么？” 表弟说得如此恳切，好像你再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 王贞硕跟王兴安至今都不知道有这一回事，他们只当诓了一个阔佬，肯投资在一个还停留在“空想阶段”的创业项目上。 然而最终这个他们立志要咸鱼翻身的项目、也没有做起来，苦苦支撑了三年半，最终还是耗光了一笔巨款、彻底宣告破产。 世佑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这些海外亲人一面，表弟回美国的时候，带了很多桃片糕走，他说为了汪家，也会把它带到世界，终有一天，它会誉满全球。 而到这时，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的妮会、婚姻也出了问题。她已经被风霜记取了容颜、可是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值年轻。文安那时已经调到城里，可是没事，还往高山跑，她虽然聪明、但却不会点破、总是幻想着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直到人家女方按照习俗、连布鞋都给他做好了，她才终于揭穿了这个她早已洞悉的秘密。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说吧！”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孩子已经睡了，有话，你可以直接说。” 他还是沉默。 “开出你的条件吧，你希望怎么分？” 直到放出这句，他才扬起头，“我没想过要离婚。” “哼！”她苦笑一声，“那么，你还想一箭双雕？”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怎么，下一步就该去提亲，去娶她了么？”她越说越可气，“要不要我叫天扬给你拿花球呢？” “嘘，你说的，孩子睡了，小心吵醒他！” “哎，你做都做了，还怕孩子知道吗，他就算现在不知道、长大了也一定会知道他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那就等他大了再说……” “可惜，你愿意等，我也不会等。请你搞清楚一点，现在是我要跟你离婚，我要跟你提离婚条件了！” 不知为何，文安就是不肯退让，“我不要离婚，你也不要逼我。” 气上心头，妮会甚至会跟他动起手来，可是都没用，他就是那么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东西，你再怎么撒野都不解气。可是就这么个老实巴交的东西、他还去偷腥！一想起他这无辜的眼神底下干出的事，她就很生气，“从今以后，你就给我在客厅睡！” 他乖乖抱出一床铺盖、乖乖睡下、夜里冷得缩成一团都不肯哼一句。 天扬每每第二天起来都会给父亲的脚穿上袜子、小被子根本就盖不全、他打心眼里对父亲心生怜意。 其实，妮会又哪里是狠心肠的人呢，她再生气、还是依然爱他、他遭罪她又怎么不会疼惜？就怕他学了别人死性不改，与其说他是她的丈夫、倒不如说他是她另一个孩子、是她随时牵挂的一个影。 在那些冷战的年代，每年一家人靠得最近的就是天扬生日这天一起拍照的时候，他总是极力露出最灿烂的笑脸、好让记忆定格在这每个为数不多的、温馨的瞬间。 这已经成了他们家的传统，好像奥运期间就要休战一样，唯有到了这一天，世界才会和平，天扬才不用担心父母会各自为阵、相顾无言。 好了，现在各家都有自己不能言说的痛了，世佑虽然很想袖手旁观，可到底都是自己的骨肉，她们不幸、他又怎么能视而不见？ 他心里痛惜、可也只能埋在心里，如果说出来、咏芝就会不好受，他也知道，措辞不当的话、听上去又是对她生了四个女儿的埋怨。 唯一的希望或许还在新一代人身上，落水洞的四个都不听话，王瑜出国了、自小感情淡漠，希望也就落在了最小的三个中间。 也幸而还有他们三个，汪杰也有着豹子头的个性，汪璇跟天扬谦卑孝顺、就像百合花一样干净纯洁。世佑见了世间太多不干净的东西，多希望这三个孩子长大后一生平顺、不辱我汪洋世家的门风、留世间一份无邪。 也正是由于对这个干净纯白的孩子的不舍，妮会跟文安尽管已经貌合神离、他们的婚姻又多维持了许多年。所谓最能疗伤的就是时间，只要当初没有赌气把彼此逼上绝路、就难保没有出现转机的那一天。 2004年的时候，文安得了胆结石，雪上加霜的是、上面但凡有检查、都拿他们这些人当炮灰，长期工作需要、烟酒不离身，胃上穿了孔、又染上了严重的肺炎。 当这些病一起来的时候，人会遭多大罪，你恐怕难以想见。医生都说实施手术的难度很大、别人都想着，他这一生恐怕就完了。可是一听到他病倒的消息，她想也没想就立马丢掉了手里的全部工作，一心一意要照顾他，完全不计前嫌。 那时他身上插满各种管子、说话都很吃力了，“你怎么……来了……我怕是……进来了就……出不了院……” “你瞎说什么！我还没同意你死了！”尽管她自己不愿承认，可是此刻分明就完全原谅了他，“好好活着，只要你不死，我们的事，就可以解决！” “哦……是吗……”他嘴角略微一振、眼里闪着星星点点，“那你……就不要……反悔哦……” “祖宗，你少说些话……”她真的害怕，她心疼他，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你现在一动都恨不得吐出血！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正是这场病让他看清了谁才是真正与他患难与共的人，“有的人”早就跑得远远的了，而她，从来都不辞辛苦，每天光屎尿盆都要忙活好几遍！ “等你好了，就把烟戒了吧！” “嗯……” “酒也戒了……” “嗯……” “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一句话啊？” “哦……”他其实是看着她出神了。 很奇怪的，这种眼神似曾相识，好像是在他们初恋的时候，“老不正经！”她轻轻地骂了一句，其实心里别提有多甜。 “等我出院了，我们去补办一张结婚照吧！”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她心里一颤，多少次、看到新来同事结婚、他们客厅、卧室都挂上了大幅结婚照片，她心里多羡慕啊，可是我们那时没有那个条件…… 后来等到有了那个条件的时候，“人”却已经走远，这何尝不是她心里一个莫大的遗憾，而今，她终于等到了披上婚纱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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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18 18:26: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