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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厍散文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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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4 20:10: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心蝶 于 2014-2-15 20:16 编辑





简介
西厍,另有网名焚帛等。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诗集《忍冬花,或一个人的黯淡》、《站在秋天中央》、《十一月的平原》、《人间石》四种。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散文诗》、《上海诗人》、文学报、《诗歌月刊》、《中文自修》、《岁月》、《中国诗歌》、《青年文学》、《特区城市管理-文化视窗》、重庆日报、重庆青年报、时代信报、武汉晨报、威海日报、钦州日报、《淮风》、《丑石》、黄河诗报、《城市诗人》、《芙蓉锦江》、《新诗代》、《新诗大观》、《旅馆》、橄榄叶诗报、台湾诗学等报刊。作品收入《中国诗典1978-2008》、《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年选2011卷》及2012卷、《新乡土诗选2011-2012年卷》、《中国网络诗读本》等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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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5 19:28:46 | 显示全部楼层
西厍,另有网名焚帛等。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诗集《忍冬花,或一个人的黯淡》、《站在秋天中央》、《十一月的平原》、《人间石》四种。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散文诗》、《上海诗人》、文学报、《诗歌月刊》、《中文自修》、《岁月》、《中国诗歌》、《青年文学》、《特区城市管理-文化视窗》、重庆日报、重庆青年报、时代信报、武汉晨报、威海日报、钦州日报、《淮风》、《丑石》、黄河诗报、《城市诗人》、《芙蓉锦江》、《新诗代》、《新诗大观》、《旅馆》、橄榄叶诗报、台湾诗学等报刊。作品收入《中国诗典1978-2008》、《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年选2011卷》及2012卷、《新乡土诗选2011-2012年卷》、《中国网络诗读本》等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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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5 19:36:1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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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5 19:46: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万物迎迓阳光的方式

1
小草托着露珠对阳光说:这是你的孩子,是我收留了他一个夜晚,现在还给你,请你更热烈地照着我吧!
就是这阳光的孩子,在寒冷的夜晚给了小草温暖与慰藉。
阳光没把小草的滑头话放在心上,他有着一个慈父所有的品性。他小心翼翼地收回他的孩子,就像他在夜晚放纵他的孩子一样。

2
拥有球状树冠的香樟树像一只有意思的筛子,它把小于叶子的阳光漏到地上,这样蚂蚁就有了搬不完的奶酪;它把大于叶子的阳光筛得哗哗响,这样藏在枝叶间的鸟雀就有了数不清的金币。
香樟树自己,就有了不用一钱买的华丽——偏偏你还看不出她的华丽。

3
没有比较过一只蝉和一只鸟迎接阳光的方式,但是根据经验可以推想,鸟一个呼哨,从这棵树窜到那棵树的时候,蝉缓缓移动着身子,轻轻调试着潮湿的发声器。
发声器如她所料的那样喑哑。她就微微撅起尾部,让阳光进入腹下。

4
你知道阳光从山梁背后射过云层的时候,对面山腰上的电缆塔在干什么吗?
他像个伟岸的男神,裸露出黄金的身体,闪闪发光。
此时背光山坡上的村寨还浸没在梦的阴影里,但是这个梦的阴影有一条织锦缎的滚边。

5
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母亲打扫院场,父亲掀开井盖,吊上一桶清凉井水,搁在场角。
太阳就把若干条细小的腿脚探入水桶,水桶里泛漾着光。
这桶泛漾着光的井水,一半被父亲用来清洗鸡埘里的食槽,一半被母亲用来泼洒干燥的尘土。有时候不够用,父亲就另打一桶。

6
大地上唯一能与正午阳光对视的,是五月头上的麦芒。青涩尖锐的麦芒,愣是逼得阳光柔和下来。
但是一到五月底,所有的麦穗都垂下头颅,麦芒指向土地,仿佛从与阳光的对视得到了某种神启。
了解这一神秘交流的全部底细的,恐怕只有正在细细打磨镰刀的父亲。

7
在春天,两幢教学楼之间的园子,一个天然的制香作坊。
一棵嫁接桃树,两棵银杏,两棵盘槐,三棵枇杷树,四棵橘树,五六棵石榴,以及矮冬青、椿树和另一种叫不出名的灌木……一切遵循着自然的秩序,任凭无数阳光手指从它们的枝叶和花瓣中萃取香气。
相对于蜜蜂、蝴蝶和鸟雀的大肆挥霍,人们对这份自然的赐予反倒显得迟钝和收敛一些。

8
比较一下荷花与睡莲对于阳光的态度:显然前者更为热衷于在阳光中招展美姿美色,她的丰腴和明艳本来也是更多地得益于阳光的亲炙;而后者显得更加冷漠一些——或许是离水面更近的缘故,在日常的对镜自照中,更容易拿捏分寸,也就多保留了几分清醒和淡然。
事物本来如此。

9
摩天楼用金属构件和玻璃幕墙攫取阳光的行为有着极其虚妄的心理动机。从目前的现实来看,这种心理动机似乎得到了上帝的某种默许和纵容。
不过一切都很难说。当人类仰望闪烁在数百米高处的刺目光芒,他们难免会为自己的杰作自鸣得意,从而忘却了更高处的光芒。

10
健壮的红蜻蜓乐于在烈日的午后练习舞蹈。魅惑于这份眩目的舞蹈之美,我的童年无惧于烈日的炙烤;因为追逐这份眩目之美,我童年的皮肤永远闪耀着黝黑的光芒。
成年以后,则常常为一只在背阴的水草间飞飞停停的豆娘驻足。一只纤细豆娘翅翼上的阳光颗粒,似乎更适于一份中年心境的幽然烛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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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5 19:46: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万物收藏月光的方式

1
一片松树林会以何种方式收藏月光?来自王维的观察报告说:清泉在石头上一遍遍复印月光。
我相信这不是王维偶然穿越一片松树林时的印象记录,而是他作为一名专门司职月光印务的诗人的心灵常态反映。
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成立,因为,用清泉复印月光是一片松树林固有的收藏方式,而王维,可能只是一个偶然的月光借阅者。

2
一片海会怎样收藏月光?可以肯定,海是最大的月光收藏家。因此是否可以想象,海一定会以最丰富的方式收藏月光?
如果海平静,她会把月光当作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品,小心翼翼地含英咀华;如果海愤怒,她就会把月光撕碎,仿佛最不懂得珍惜的暴戾情人。
海是一个无法想象的月光收藏家——自从被张若虚想象过一次,后人就普遍缺乏了想象力。

3
一丛菊花也会收藏月光吗?多余的诘问。
从来没有谁会像一丛菊花那样,以一种淡到极致的态度收藏月光。
一丛菊花能够收藏的月光绝不多于它自身的丝状花瓣,假如它凋谢,也就意味着一丛月光的凋谢。
假如你采撷菊花,等于采撷了月光——你或许只以一只高不盈尺的水瓶养它,它却用了全部的光华养你。

4
一池荷塘该是最有风情的月光收藏者。
自从佩弦先生从他的荷塘夜游中拾掇回来一段梵婀玲,人们对荷塘所作的文学探寻几乎可以认为乏善可陈。
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抱着极大的兴致一遍又一遍披阅被一池荷塘收藏的月光,一页页月光书,借着荷叶的亭亭净植,借着荷花的香远益清,理应成为人们欲罢不能的永恒经典。

5
一只秋虫翻阅月光的心情大抵可以从它的唧唧之声中觅得。
相对于别的事物,它算是最微小的月光收集者了,然而又可能是最强大的——就像蚂蚁可以背负百倍于自身重量的食物,一只秋虫所背负的月光,也足以照亮一个诗人幽暗的生命。
一只秋虫所收藏的月光究竟有多大?——唧唧所及之处,都是它朗读的光照耀的地方。

6
一口水井,无疑是哑默的月光收藏者。它所求的,不是月光的多寡,而是月光的完整性——哪怕只有一米直径,也要力求收藏一个完整的圆。
一口水井,以一种超乎自然的信念收集圆月光,背后一定有一个执拗的怂恿者抑或同好者。
木门虚掩,从里面传出的一声咳嗽惊动了水井,它收藏的圆月光微微颤动。

7
一双殉情的蝴蝶,必以月光为坟茔——在人世,这样的情境又常为一柄团扇所收藏。
因此一柄团扇是否也算一座坟茔?它收藏了一双蝴蝶,一团月光——哦,一座坟茔!
那么执扇的素手呢?清辉玉臂寒,一双素手只有抱紧月光的坟茔,才能回到长安。

8
一场雪不会独自收藏月光,它有梅花做合伙人。
有了疏影横斜,有了暗香浮动,雪的心情就不至于太过空白——假如只有月光照在雪上,哦,总有那么一天,只有月光照在雪上,灵魂踏雪无痕。
一场雪不能独自收藏月光,没有疏影横斜,谁为亡魂折迭斑驳的月光?没有暗香浮动,谁为亡魂调制芬芳的月光?

9
一只酒杯,空置或者斟满,都将收藏孤独的月光。
一只酒杯可以邀请另一只,隔着一天秋月光,它依然是孤独的。
一只酒杯可以就菊花,可以登幽州台,甚至可以西出阳关,但只要一碰到月光,它就总是孤独的。
一只酒杯难免深陷盛宴,觥筹交错间,暂得浊世之欢愉。忘却!忘却!忘却所有孤独的境遇。
一只酒杯醉于筵席方酣之时,一缕月光透过狭窄的窗缝泻入杯底——孤独的月光,总是藏在一只酒杯的底部。

10
即使在最华朗的月光下,一片江南屋瓦依然是至为朴素的。就算全部的月光倾向它,渗入它的肌理,它仍只反射最低限度的光泽。
江南,因为有了这件稍显清冷的青灰袍子,恒持着一份清明格调——就像一位站在月下的女子,在阴丹士林旗袍里,恒持着一份清雅气质。
一片江南屋瓦,只需一层如纱的月光供它安眠——严格地讲,它不是一个月光收藏者,只不过在有月光的夜晚,一片江南屋瓦能更加轻易地滑入祥和的梦境。

11
忽然记起一块十二月的麦地,麦苗矮矮地匍匐在霜风里,月光泻下来的时候,它们根本接不住手——细小的手指刚触摸到月光,就失手漏掉了。
两个少年,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紧随在母亲身后,挥动着麦锤,拍打麦地。这尘封在记忆里三十多年的画面,为何还是那样鲜活?
月光被结结实实地拍进了麦泥,一块麦地所渴望的月光,被矮壮的麦苗捂紧——若不是生为农人的儿子,哪里晓得麦子除了喜欢雪,喜欢雨水和农人的汗水,在它们生长的过程中,竟还饱饮过恁多淋漓的月光?

12
一把休憩在秋收间隙的镰刀,搁在檐石上,它收藏有限的月光:一弯新月的形状,收敛的锋芒。
一把停留在秋天深处的镰刀,还没有来得及退尽杀气,除了一个农人的拇指肚,谁都不敢轻易触及它的锋刃。
一把在整个秋天收割了无数稻禾的镰刀,有着自己的光荣和惆怅,甚至,有它万不得已的荒凉——当冬天来临,它像一枚牙齿进入休眠,月光在它身上退去,它被自己的锈迹埋藏。

13
仲秋夜,一树桂花成为最富庶的月光收藏者——满月引得花开如潮,金屑,簇满枝头。
一个十月生人,坐拥世袭的金粉,任由香气涤洗肉身。调和了月光的香气由外到内,仔仔细细,柔柔密密,不致疏漏肺腑的每一个幽暗角落。
随香气进入身体的月光,从内部照亮一个十月生人。
照亮他一个夜晚,就是得一份福气;照亮他一个节气,就几乎让他落泪——生于十月,让他也成为富庶的月光收藏者,仅次于一棵桂树。
他的内心充满感恩。

14
在所有的月光收藏者中,耸立在校园的钟楼是最冷峻的。
四块乳白镜面的钟盘,各自静默赶路的指针,即使整点也未设置钟声,时间的催逼在这里是有形而无声的——那些埋首书堆的学子只要一抬头,就会被钟面看似柔和的光警醒。
在漆黑的夜,钟楼成为灯塔,四口钟衍射的光,恰好到达学子年青的额头,并在他们的额头形成毛茸茸的微微反射。
在惯于抬眼凝视钟楼的年轻的心中,月光为钟楼之美加分,同时丝毫无损于它的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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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5 19:47:34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贵州(散文诗组)

黄果树瀑布

远远看去,你是一部银饰,闪耀着光芒,在大山黛色的发际。
走近了,你依然是一部银饰——第一感觉真是固执——一部史诗般壮阔的银饰,倚天而立,响遏行云。
一部在无畏的坠跌中成就自我的银饰。
一部在喧腾的奔突中完成伟业的银饰。
一部在不断的锻打中臻于完美的银饰。
你被大神藏于深山,曾经秘而不宣,一朝曝露形迹而被无节制地骚扰。
你被无数次用镜头从大自然凝碧怀玉的含蕴中剥离出去,驰名在外却又持守不移。
你是一部比无字碑更令人遐想与激动的、活的银饰。
你是一部无需膜拜却叫人心悦诚服,即便竭尽溢美之词也终究辞不达意的银饰。
你是一部让诗人供奉在心,于漫漫旅途中随时回望,至纯不褪色、历久而弥新的银饰。
在大山黛色的发际闪耀着光芒,你是一部银饰,一部干干净净的银饰。


水上森林

像某种异物进入眼睛,我进入水上森林。
像某种污浊,贸然侵入这澄净之境。
我热爱这澄净之境,然而我已不洁——因为这种自觉,我有所惶恐。
然而这自然之眼闪动着仁慈之光:透过枝叶漏到溪水里,又被溪水欢快地推送的阳光的碎屑,是一直以来依稀在我梦里的泪光,自然之母的泪光。
这温柔的眼睛并不像排斥异物一样排斥我。它温柔地含着我——
从我探足入水的刹那,它就开始含洗我。用它湍急的泪水,清凉我笨拙燥热的肢体;用它密致的睫毛,揉梳我迷乱浑浊的心灵。
甚至它的光,甚至它的风,都来轻轻地触摸我,温柔地洗濯我。
我沉埋于肉身的赤子之心被轻柔地剥洗出来了。
我体验到了久违的、单纯的快乐。
我是那个经不住诱惑而从自然之母的庇护中走失的孩子。
回到温柔的庇护之中。短暂的庇护让我重新获得生命的轻盈。
短暂的轻盈。


西江苗寨

因为距离,我震慑于你勾魂摄魄的美。无论是白天的明丽,还是夜晚的璀璨,抑或日出时分的静穆,你的美都无可挑剔。
因为距离,即使菜鸟如我,也能顺利摄取你最魅惑人心的风情。你的一颦一笑,一个夕照里的某扇窗户的回眸,一缕日出时的炊烟的迷离表情,都让远道而来的我心旌摇曳。
不过,我并不轻易摁下快门。我学着别人的样子,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用镜头触摸你俏丽的姿容。你如瀑的发缕——那层层叠叠的木楼,黛色的瓦,赭色的墙,在阳光下变幻着古老的色彩和丰富的光影,仿佛一个神秘的磁场,持续释放着巨大的引力。多少山外人如我,就这样被吸引了进来,流连忘返。
我甚至真的住了一晚,在你对面的山腰,在一个可以尽情欣赏你的美的恰当的距离。
但就在那个凌晨,在我因为难眠而推窗看你的时候,在你背后的山梁上天色微明,你被掩藏在一片暗影中酣眠的时候,有一刹那,我产生了某种恍惚:群山深处必有仙人居住,而所谓仙人,其实是一些躲起来的人。可是,面对蜂拥而至的山外人,仙人们还能躲到哪里去?
事实是,仙人们不再躲避,因为,无处可躲。他们学会了另外的生存之道:妥协与交换。
我从投宿的旅店下来,走街串巷,深入到你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生活的皱褶,发现距离的消失有着惊人的残酷性——你的美,正在快速失去锐度——越走近你,你的美越变得模糊。
在一座已经打好混凝土吊脚的基础之前,在一场经过艺术修饰的“原生态”歌舞之前,在一些过于精致、闪着刺眼光泽的银饰之前,我的眼睛,对于你的美变得迟钝起来。


荔波小七孔古桥

一见到你,我就为江南的古桥感到忧伤;或者,我要替江南的古桥嫉妒你一场。
不是你比江南的古桥更美,而是你比江南的古桥有福气——你有比翡翠更绿、比宝石更澄澈的镜子。
你的美,你自己也可以揽镜自赏。
相比之下,江南的古桥就算也有镜子,却早已是铜锈斑斑,照则不能照,丢又不能丢,江南的古桥,就是这样苍老得不堪了,愁闷得不堪了。
你却历经一百七十五年,非但姿色不减,反而更见得绰约了。
在我看来,你是自恋的,你有自恋的资本——我看不到你作为古老建筑的坚硬和暮气,我看到的是被时间遗忘的某段柔软的部分,以及时间和空间所共同赋予你的某种难为的秀气。
换言之,是一种掩映在山水间的古老生气。
我在你这里找到了最完美的对称:七双半圆,孰真孰幻,在某个瞬间真的很难分辨。我揣测,情人们一定乐意在你身上走一走——你那七双半圆,其实是七个完整的圆,七圆,七圆,不就是“乞圆”吗?看来,你是真幻相映,幻中有真啊!
也常有孤独的美人伫立在你上面看风景,白衣或红衣,燕瘦或环肥,那份锦上添花的美丽,让你生出更多几分动人的风致——这就便宜了桥下看风景的人,他轻易就获得了分外的醉意,心神迷离起来,几乎有些诗人式的冲动了。


黔灵山下荷花池

早上九点,黔灵山绝非清静之地。早上九点,黔灵山是一锅沸水——
没有一个晨练的贵阳人(几乎都是老人)对生命日薄西山的事实是服服帖帖的,他们随最世俗的音乐摇摆身体,用最肆无忌惮的方式发酵快乐。对于我们这些局外人来说,他们是在用生命的余晖制造喧嚣的、盛况空前的人文景观。他们热爱生命,执着于一场生命的集体狂欢,执着于一场日常化了的众乐乐,令我们动容。
也有痴迷于独乐乐的。一位瘦弱的老者背对众人,面朝山壁,自沉于手风琴制造的一泓音乐的浅水。他的头颅侧卧在风琴上,闭目,宁静,与周遭似乎格格不入,宛然这黔灵山浮世绘中极细小又极悠然自得的一个笔触。我们用镜头捕捉到了他,也是缘于一份感动。
年届半百的女画家在山下荷花池边支起了画架,一幅“盛夏荷花”刚起了草稿,尚模糊难辨。她不是那种自命清高的审美者。她一边挥毫,一边不忘与人搭讪,笑语盈盈。你可以认为她只是以一种相对雅致的方式在消遣时光,你甚至可以认为她挥动画笔也只是某种意义上的晨练,身心愉悦与大众并无二致。因此她把一部分人的目光引向了这片小小的荷花池,也是情理当中的事。
终于把目光聚焦在荷花池上。像一个山女,荷花池兀自在风中摇曳。她有素衣一袭碧绿,也有娇颜数瓣粉红。难得的是,她有出人意料的天然大方和几分野性,不觉得她孤芳自赏,不觉得她拒人于千里之外。兴许,在日常的众声喧哗中,她也谙熟了这里的人文和习俗,她乐意奉献自己的小清新,虽然以她的狭小篇幅,很难成为这里的主色调和主旋律。
贵阳人日日在此消遣,对这荷花池习以为常了,或许就视若无睹,但若设想抽离了这一片荷花池,就像在一个乐章中抽离掉一小段旋律,恐怕也会令他们怅然不知所失吧?


2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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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5 19:48:37 | 显示全部楼层
水果批发市场,一辆卡车正卸装橘柚

几个青壮汉子脖颈肿胀,脸色通红,把一包包沉重的果实小心轻放,卸到地上。
水果批发市场的街沿,一辆卡车正在卸装橘柚。

捂起领子在秋风中踅身而过的人突然舌下生津,不自觉地喉结滚动,吞咽起口水。
他显然是被秋天的膨胀感和酸甜滋味击中了神经。他有些羞耻,为先前莫名其妙的悲伤。

他没想到秋天用如此强大的嗅觉魅惑,如此热烈的视觉感召,以及如此刺激的味觉煽情,让他被一阵秋风诱发的,干燥的触觉悲观显得那么经不起怀疑。
他有些忌妒那辆甜卡车。


红心蜜柚

入秋。在水果店流连。与一只蜜柚的心心相印成为不可避免的事。仿佛一次恋爱。
水果店的年轻姑娘用一柄弯头小刀,在柚面轻轻一划,就剖出细细的裂缝。
她白皙的手指抠进蜜柚厚实的皮里,没用几下力,雪白的海绵层就裸露出来。一缕奇异的香,顿时在空气里散开,占领了嗅觉。
那托在姑娘手里的一团雪白上,刀口深的地方,绽裂一抹葡萄酒红。年轻的姑娘轻轻一抿唇,白皙的颊上忽然掠过莫名的羞涩,那隐隐的一抹微红,好像是渗出海绵层的柚红所映射。
从姑娘手里接过被剥去外衣的蜜柚时,喉咙里的干燥有些过分,但是对秋天的感恩却丝毫无损。
掰开蜜柚仍需要用一点点蛮力,这样的情形让人有些小小的兴奋,又让人生出某种似曾相识的负罪感。
殷红的果肉在诱惑食欲的同时闪耀着美丽的光辉,那在生命里沉埋有日的美丽光辉,仿佛它诱惑的是我整个生命。


野苹果

有人怀疑你的野性,但我相信。
不仅仅因为你个儿小,也不仅仅因为你皮儿厚,更因为你虽然肉质紧实,吃口偏硬,但是甜度纯正,酸度可信。
而且,一直咬到你的核,你还是心甘情愿地甜度纯正,酸度可信。
你的内心收缩,谦逊,绝对没有改良苹果的过分膨大和无端倨傲。
拿你在手上,你给人以独一无二的结实感。就算面对一个不无贪婪的饕餮,你依然保持了未经改良的秉性——你硬,也耿。
你的肤色偏黑偏黯——无论是青,还是红,都显得黯伧而不鲜艳,你根本不懂得谄媚这个世界。假如你的身边恰好有一只“红富士”,你将饱受她的奚落。
一张经受了足够多的山野风和紫外线的脸,有着最原始的种性特征。你装不出她那样的亮丽和妩媚。
人们被那些改良过的糖分和酸性浸淫弥久,受尽戏弄与欺骗,愤愤之余,发现了你。但是就算他们信任你的野生身份,猎奇般地追捧你的纯粹种性,却未必准备了能够吸收你原始营养价值的消化系统。
你的野性,他们不服。
你最好的归宿,是在一面被人类遗忘的山坡孤单地成熟,与鸟类恋爱,被鸟类享用,或者直接腐烂掉。

20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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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5 19:49:09 | 显示全部楼层
穿过春天(五章)


1穿过春天

穿过阳光。穿过返青的树木和草地。
穿过风的弦声、雨的琴音。
穿过花海香潮,蜂和蝶的蜜月。
穿过铺满樟叶的街道。穿过豆麦掩映的小径。
穿过七点钟和早新闻,穿过女播音员清新的语音。
穿过人群:结伴的少女或老人。
比奔跑慢,比飞翔重一点点。


2春天的夜行火车

在沪杭铁路的旁侧,我无法轻易进入梦境。
一列春天的夜行火车和它的悠长轰鸣,阻止了一次庸常的睡眠。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我猜想这春天的夜行火车,至少有一节车皮是用来运送春天的颜料的,而它悠长的轰鸣是一把薄薄的裁纸刀,不小心裁开了乡村古镇的早春之夜——
但这被雨水濡湿的、未曾设色的中国宣纸,依然在春夜里静默。
差不多需要一个春梦的时间,这温润的中国宣纸就可被裁出若干幅水墨小品了。


3惊雨

凌晨四时风雨大作。雷声,闪电,使我彻底放弃睡眠。
这是今春第一场豪雨,不期而至,又似乎相约已久,终于,什么也不能阻隔。
叩击!拍打!呼叫!人们被吵醒——
孩子从自己的房间疾奔而出,像一只小兔,钻进父母的被窝。
女孩抱紧了男孩,在萌茁的爱情里蜷缩着,颤栗。
而老人缓缓起身关闭窗户,他不愿意再回到睡眠。


4铺草坪

几个农妇在铺草坪。也许是因为太小心翼翼,动作看上去有些笨拙。
她们展开一包包捆扎好的草皮,仿佛展开春天的一部分好皮肤。
为了给春天做一次完美的植皮手术,她们拿出了平日里做女红的精气神。
这些春天的整形外科医生,蹲着把一块块鲜绿的皮肤,轻轻铺植。


5吃斋

春三月,母亲去杭州烧香,吩咐三餐吃斋。
遵嘱早起,打扫居室,拂拭餐桌。可以上街,但不买一样荤菜。
早餐喝粥,就着母亲去年腌制的酸黄瓜。午餐和晚餐,都是一锅白米饭,一碟青菜心。三餐清淡,心肠安详。
为了粮食、蔬菜和一家康宁,母亲年年去灵隐寺礼佛。我必谨遵嘱咐,不能含糊。
老人家隔日就回,不愿在路上耽误。祈佛一路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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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6 20:31:37 | 显示全部楼层
雨水

空气中氤氲着夹竹桃腐朽的香气已半月有余。一个栖身江南半生的人却不能对这过分的雨水有所微词,毕竟是这样的雨水造就了他水质的性情,他的粮食和生命,甚至他的祖籍和姓氏,都和这雨水休戚相关。他大量的记忆也因为寄存在雨水深处而不至于过早地干涸和枯萎。少年时,为了脱粒一季浸泡在雨水中的水稻,他与伙伴们磨破了十指,十个手指头个个见血的痛楚,就是一场十年不遇的雨水赐给他的,他却对那场雨水毫无怨言。相反长大后,曾经的一切都成为了珍贵的记忆,也避免了他的少年时代过于轻佻和脆弱。父辈也从来没有教唆过他埋怨雨水,事实上在最忙碌的时节,她的母亲永远是一身雨水,在傍晚的灶下燃起柴火,一锅晚炊生香,她的衣裳才只半干。因此他从小就懂得与雨水的妥协,乃是一种宿命。渗透到骨髓的雨水曾带给他苦难和更多的福祉。在内心深处,他早为连日的淫雨开脱了罪责。入夜,他甚至更愿意和这场雨水像老朋友一样推心置腹,絮叨些旧事。


20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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