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姜华 于 2014-3-27 17:36 编辑
右臂上的胎记
一块鲜红的胎记,刻在我的右臂上,现在,它已长成我家族的风水,成为秦岭上空的火烧云,汉江之畔的图腾。 一块龙纹的胎记,从我的掌心一直延伸到小臂,像一个家族的路线图。事实上,这块诞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一个秋天,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磨难,伴随我身体慢慢长大,变红、变深的胎记,就是一块记录着一个家族兴衰的标本或活化石。它也是伴着四季轮回,印在我身体上父母的骨血。 在我的故乡,神造的陕南,沿着这块胎记,渴望的目光还在延伸。越过秦岭以北的北方,秦岭以南的水乡,然后返回到我的臂纹,抵达秦岭山地的阡陌。这块在我身上生长了近半个世纪的胎记,传承着家族的血统,也沾满了尘世风沙。它带着父亲的嘱托,母亲的疼痛和一颗年少张狂的梦想,伴我行走江湖,永不丢失在异乡。 今夜月到中秋,坐在异乡的天空下,看月光下手臂上的胎记,忽明忽暗,就像老家那个叫桑树湾村子的灯光。现在,这块卑微、温暖的胎记,突然令人心痛,和牵挂。 月光下,一块普通的胎记,泛着微光。它像一首诗坐在我的手臂上,站立或行走,一言不发。
离我很远的母亲
昨晚春冷,有月光如水,漫过窗棂。母亲长长短短的咳嗽声,又一次走进我的梦里。六个不孝儿女,在上个世纪,把操劳和肺病都留给了母亲。我知道,小家碧玉、演过古戏的母亲,希望我有时间,到庙梁上那堆黄土前去看看她,坐在她身旁,听她慢慢的唠叨。这是在后半夜,起风了。 在旬河边的李家嘴村,母亲的针工女红,曾与她的长像一样出众。母亲是当年一个落魄秀才的掌上明珠,一个春日的午后,在锁呐声中,嫁给了一个民国初年的教书先生,那便是我的父亲,一个经纶满腹的人。母亲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终结了少女时代的生活,绕着锅台儿女转起了圈子,在漫长而苦难的乡村,透支着简单而充实田园光阴。 这个清明节的午后,我坐在母亲坟前,惆怅、孤独、忧伤,阳光在头顶上比划着,有柔软的风吹过,像母亲冰凉的手。现在我多么希望,时间和年轮一齐往回退,一直退到从前,退到狼外婆的故事,退到汉剧《三娘教子》,退回母亲热烘烘的怀里。 我睡着了,眼角含霜。
听父亲当年讲三国
一位从旧社会过来的中文教员,是我的父亲。在乡下居住的时候,晚年的父亲,经常于夏日的午后,或黄昏,坐在门前老槐树下,一边咳嗽着,一边给我们讲三国。讲赤壁之战的计谋,讲火烧连营的智慧,当他讲到诸葛亮独坐空城时,环顾四野漆黑的乡村,我们身上的汗毛立起来了。在讲到关云长走麦城那节,父亲的叙述慢了下来,我看到年迈父亲脸颊的泪光,孩子们都哭了。这时,月亮钻进云里去了,我看不到月亮的表情,同情还是哀伤。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很多年了,一些细节和疼痛正慢慢被岁月遗忘。我离开故乡也已经很多年了,不知道门前那棵古槐、场院边那口甜水泉、还有童伴二顺子、羊娃子、村口的石狮子,是否还健在。 身处异乡的我,呆在汗牛充栋的闹市,常常感到孤独。凌晨五点,有诗友打电话过来,约我去喝早茶,我还恍若梦中。
二 哥
生性耿直的二哥,仅大我两岁,可他有力气。母亲去世那年,12岁的二哥从学校返回农业。在村里住的那些年,同龄孩子没人敢欺负我,他们都怕强壮的二哥出手。二哥14岁那年,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庄稼把式。 在村里,二哥胆大是出了名的。有一年秋天,他在我家鸡圈旁打死了一只狼,尽管是一只专偷鸡鸭的黄鼠狼,一个少年的名声却传开了。胆大的二哥有时心却很细,他常常把省下的干粮和零钞,偷偷塞进我饥饿的书包。村里谁家有了伤心事,他总是第一个出现在现场,往往同主人一道,哭得一塌糊涂。二哥这种多元的个性,害得村里的姑娘们夜夜怀春。 只读了小学的二哥,绝顶聪明,一个小家被他整得井井有条,二嫂就是他的杰作。当我们文友聚在一起谈论诗歌的时候,他总是坐在一旁,憨厚的笑着。我知道,是生活,把二哥的个子压低。已过天命之年的二哥啊,我们什么也不谈,就这样让我陪你,静静地坐着,在这个月圆之夜。
人到中年的妻子
往事如梦再现。隔壁邻家,一头黄头发,爱哭的程家二姑娘,当年同我一起下河捉鱼,上山捕鸟的童年伙伴,少年红颜,现在是我的妻子。此刻,她面带微笑,用稔熟的手势给我讲述,一棵桃树开花的痛苦。这时,一朵温馨的云彩,轻轻地,从我们头顶走远。 我曾经不至一次咀咒过,岁月对人的伤害,使我不敢正眼看眼前这个女人。当年明眸皓齿、面若桃花的少女,走在街上,曾被多少阳光追赶,如今却在一面镜子前失去了自信。我知道,在妻子有些哀怨的眼神里,藏着我卑微的功名、父母的健康,儿子在母爱的阳光下已经成长。这个四月,我想起桃树开花的季节。 人到中年的妻子,性格开始唠叨,就像我的母亲。吃饭、穿衣、洗澡、甚至饮酒,亲情的声音在耳畔萦绕。面对在世俗里、生活琐事中青春后退的妻子,我的自信里有了一些羞愧、和内疚,男人的矜持,金子一样的沉默,此时此刻,不堪一击。
正在长大的儿子
正在长大的儿子,思想比身材慢些。九零后的年轻人,不知道饥饿、 战争、和灾难,甚至行走的方式、生活的惯性。他至今不记得父亲、母亲的生日,父母额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以及母亲难产时腹上的刀疤。这些话题,对一个20出头的青年,显然有些沉重。我们的儿子,一个戴着耳麦,行走在小城的通俗歌手。 传统的祖训还在传承,通俗的故事正在流行。吃德客仕、唱流行歌、 喝雀巢咖啡,在QQ上聊得天晕地暗,搂着女友走过大街,让太阳的脸都红了。有时对过于阳光的儿子,我怕看走了眼。 事实上,这些都是我的想象,医学上把这种疾病叫妄想。天气很好,秋风送爽,我看到一个叫代沟的家伙,在阳光与阴影之间,一闪而过。
中秋夜陪妻子逛街
多么美的月夜,今夜月光如水。穿过万家团圆的灯光,走过山城曾经忧郁的日子,我和妻子,一对生活简单的人,试着走进唐朝,走进李白杜甫的诗句,在月光下寻找一份小小的浪漫。走过旬关大道时,我们的脚步慢了下来。 我们看到一些神色慌张的人,正在乘着月色赶路。他们肯定有一万种理由,带着亲人的体温,赶回家乡,或离开故土;那些在夜市上兜售水果的小贩,在月光下,脸色像苹果一样,红艳、健康,我知道他们的秤上大多怀着鬼胎。一位拾荒的老人,在垃圾堆里耐心的翻找生活。还有那些在阴影里策划阴谋的人,在月圆之夜制造残缺的人,正在准备出场。在这个中秋之夜,面对妻子清澈的目光,一位卑微的小城诗人,我不敢说自己看到了什么。 中秋又圆又亮的月光啊,你为什么不走下人间,品尝这浓浓淡淡的烟火。今夜的月饼让我品出了多样的滋味,一丝淡淡的苦味,停在我的舌尖上,挥之不去。
我想说出我的问候
今夜,我想说出我的问候,对我的父母、爱人、还有朋友。 我想对远在天堂的父母说出问候,一堆黄土, 掩埋了人间多少恩怨情仇。我想对工厂加夜班的妻子说出问候,漫漫长夜,多病的身体抵不过机器的坚强。我想对在外读书的儿子说出问候,外面的世界风大水深,要谨慎地行走。我想对我的朋友说出问候,说出牵挂这个词,我有些心虚。我想对我贫困的家乡说出问候,山高水长,隔不断一位游子空洞的祝福。我还想小草说出问候,可是我的问候有些轻,被一阵风吹走了。 我的问候狭隘、自私、甚至偏激,就像家乡的牛尾巴草。在我无力抵达以上问候的时候,最后,我要对自己说出问候,一个卑微的人,骨头里还有多少盐、钙质和水分,呈现给这个世界。
移民的后代
人到中年的时候,大多开始怀古。我多么想乘一叶小舟,沿着三千里汉江,顺流而下,去寻找三百年前湖北麻城,一个叫姜家湾的地方,那里是我的故土我的根。 那时候,中原战火正盛,天灾不断。失去了粮食、土地、和安宁,爷爷的曾祖父,于清末一个无月之夜,用担子,把一个家族的种子,挑到了陕南,在汉江边一个叫旬阳的县城,他们停下了脚步。 被称着移民的人,是我的家人,一群骨子里不安分的人。种桑、养蚕、织布、种棉,最初的农业文明,在这块秦头楚尾的土地扎下根来。扎下根来,还有我们这些儿孙。五百多年过去了,家族发达的根系,已遍及汉水流域。 只是在雨季,梦一样的汉江,伴着潮声,把我们的怀念一次次带远,带向下游,那块叫故土的江汉大平原。我们的心情,就这样伴着汉水低下去,低下去,一直低到对故乡仰望的高度。
一个人的血脉
一个人离开故乡,离开爹娘,离开妻子、儿女、和亲人,去四方流浪。一个人离开亲情,离开友情,离开村庄、家庭、和兄妹,去寻找心中的太阳。今夜独处异乡,一个人的血脉在他乡流出凄凉。 简单的行李,装着孤独、思念、诗集和卑微的信仰,伴我行走江湖。把旅途的劳顿和疲惫,一起打包,带我进入失眠的夜晚。玉门关外的夜,春风不渡,唯有羌人的长笛奏出空旷和忧伤。还有凌厉的风破空而来,伴着马奶酒的清香,我的孤独多么辽阔。在异乡,一个人的血脉在奔跑、呐喊。 一个人独自离开故乡,一个人去远方流浪,花开花谢,山高水长。
生 日
人的一生要过多少生日,这是个复杂的命题。有权势的人家,一天一个生日,普通人家过生日,两个鸡蛋一碗面。还有一些人的生日,早已被遗忘在路上,许多无名无姓的生日,正在四处流浪,鸡鸣而起,天黑了,就歇下来。 今天,是我的生日。过了这个生日,我就知道什么是天、什么是命了。49年前一个中午,一位母亲正在乡村受难,当接生婆颠着小脚,于血光中,捡起了一个瘦弱的男孩,那个男孩就是我,一个普通的人。此刻,正在母亲的遗像前长跪不起。 母亲走了,我还活着。父亲也走了,我还在活着,可是天塌了。当有一天,我也离去的时候,儿子的天空会是什么颜色。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进入了迷宫,无法走出轮回的怪圈。 现在我才知道,人一生下来,第一声,为什么是啼哭。
人 过 中 年
人过了中年,一切都会慢下来。说话的语速、行走的脚步,甚至穿衣、吃饭、饮酒、心跳的速度。这时,目光开始慈祥,性格有了宽容,不再关心吃喝、名利、和女人。春天走过旬关大道,视野里那些人群,小草和蚂蚁,慢下来了,一切都慢下来了。 智力开始后退,稔熟的面孔被常常遗忘,把张三错认为李四,丢失的记忆招来了许多白眼和讪笑。睡眠也不好,经常梦到自己的前世,一起在汉江边散步。看到自己单薄的影子,伴着风,白天或黑夜,在小城的街巷里穿进穿出。 人过中年的我,父母已经老去,子女正在成长,还有坚硬如石头的生活,还有诗歌,那些梦一样舞动的翅膀,挥之不去。还有我的爱人,同我一样,正在慢慢变老,就像老家门前那棵古槐。还有家里80平米狭小的房子,已经放不下我的这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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