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莫扎特 于 2014-9-25 10:32 编辑
我怀恋的 【文】莫扎特
一
我怀恋的,在晚炊之烟的落霞里。
村子、水田、黄土坡、网状飘移的鸟群、树林、劳作的农民、水牛、灰狗、黑猫……一切都屏住了呼吸,
连最不安分的鸡群也早早地飞上猪圈的横梁,蹲成一个个排列组合的音符,凝神等待着夜幕歌神的来临……
静下来了,由睡入梦一般,从生入死一般。
“橄、榄榄榄榄榄榄虫……”春鸣虫率先拨弄起它优美的喉磬,一串串清脆悠扬的歌声穿破平视静默的林子。
歌声打破了生与睡、梦与死之间的沉默,
从绿叶边一跃而起,飞过田塬和水井,打转在肥绿的菜园上,
蔬菜绽放出笑容,芬芳四溢。
转瞬,它又奔向山沟和溶岩洞,响声环环相扣,歌唱和聆听深度交融。
整个世界都在倾听,夜的使者来了。
当所有老木房的煤油灯被火柴点亮,它便停止弹唱,
另一支来自老屋边草莽里的队伍,开始合唱。歌声清亮缓齐,富有节奏。
遥远的启明星收放着信号之光,群星的队伍们争先而出,冲锋陷阵。
哦,它们是这交响曲里的英雄,戒备着黑暗入侵大地。
站在院坝上看夜下的村,老屋只有脸的轮廓和眼的朦胧,
它坚定地盯着夜,像忠诚的战士虔诚的朝圣徒。
我感到被无限的自然之物怀抱,整齐的歌声在耳畔萦绕。
它们穿透我的耳,直达心灵,心之小提琴已拉响。
意识如月下流涌的泉水,似井下暗流的静步。
站在星辰前面,比肩老屋,我也成了无声战场的一员。
所有精灵的歌合成夜的安眠曲,夜行者行走其中,有光和梦的旗帜。
音韵同脉的搏动里,还有锄头、犁、镰刀,石礳、灶头、缺口的花碗,烟囱,粮仓,风簸……
一切白天发出声音的都宁静满足而又无意识地入睡了。
沐浴着歌声的夜的摇篮,几千年来保持着同一个优雅的颤栗。
村子入睡了,树林也入睡了……
只夜风还游走于山谷和山岗之间的坡度,它反复吟唱那哀悼远方踪影的序曲。
明月和繁星不属于我们的夜,它们是自身的白昼,作为自然的眼,守望并记载着大地。
它们把梦倒进晨露、野草、树皮和石头里,让它们自个学会成长与诱惑,钻进诗人的诗歌深处,向人类吐露真情呓语。
二
我怀念的,在薄雾稀烟的晨幕里。
家禽叫醒了老人和孩子,围着女人的裙子跳舞。
定义空白的存在之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最新的空气,于田埂土里林间小路。
当晶亮的太阳从东山头缓缓升起,
当布谷鸟开始歌唱抒情的四行诗,
雾霭旋转着婀娜轻盈的腰肢蒸腾变幻了,它带着催促之音钻进云朵般的溶岩洞,隐没了行踪。
云的伴侣也和着灰色可爱的季节之风,它飘进空白,重新将空间定义。
哦,人们真喜爱这歌声,牧童吹清悠的竖笛回应,农夫唱粗犷的山歌答复,村姑哼着革命小调,来到乌江边的渔码头。 它唱进泥土,回音从银犁里蹦出;它唱进人心,旋律来自庄稼和草根。
它的母亲,绵延不绝翻天倒海的绿,哺育了大自然的歌手和精灵,还有人类和家具。
那是它们的家,一个热闹的大家庭,也是我的家。
至今,我还能唱出大杜鹃和它的兄妹们的音调。
我看见老乡们行走在乡村草路上,成群结队,肩挑背扛,说说笑笑。
烈日中空,孩子们便爬上屋头的土垛,扯破嗓子喊“爸爸,吃饭了……” “妈,吃饭了……” ”公,吃饭了” “婆,吃饭了……” “九妹,吃饭了……”
……直到他们听见,这支此起彼伏的混合咏才降了音阶。
常常听见母亲的高音“我要把它种完,才回来吃饭。”
所以,无数次我提着装好午餐的竹篮子,穿过土与土之间的蒿草比肩的小路,穿过灌木丛,涉过小溪流,翻越山坡坡,去我家土里。
就连布谷鸟也知道,只要有石头和林木的地方,就有清冽可口的泉水从酥软的泥土冒出,
我家土地环抱着阴深的原始丛林躺着。
母亲整个地趴下身子,把脸埋进水里,大口大口地喝。
当布谷鸟们停止歌唱,人们便坐在树荫下休息。都休息了。除了烈日和山风,它们不属于我们的白昼,而属于自己的夜晚,为我们守望并记载着这一切。
它们把热情和希望伸入土地的肌肤,刻进母亲的骨头,渗透小孩和婴儿的血液,钻进男人的心胸……就像普罗米修斯赋予人类善良和智慧一样。
三
我怀恋的,当劳作的人们坐在树荫里,乘凉,闲聊……抽着旱烟……从灰白淡蓝的烟云里,蛰伏于高枝密叶的先知就弹起了竖琴。
如丝如风的琴声,挽着一层层太阳的光晕,从维纳斯遗失的手臂里,跳跃在阳光亲吻处,给氤氲的空气送来一抹抹醉人的芬芳。
它偏爱这火热的午间之炉,将肉体和精神全部炼烤在炙热的能量里。
在煅烧的琴弦和龟裂的高枝上,它披着薄绸的罗扇华裳,俯视着凡尘俗世。
它只从最高的地方诉唱音律。
哦,从最低的汗水亲吻土地的位置,我们欣赏,学唱,尊崇,并把它的言语和经典讲给孩子听。
我曾在花园中捕捉色彩斑斓的蜻蜓和蝴蝶,那时,继父告诉了我。
在我们最艰辛的岁月,母亲精心呵护着庄稼和蔬菜。
我看见她专注而弯曲的身影,常在蝉声之流汇合而成的海洋波涛里浮现。那时,她告诉了我。
哦,最亲爱的人,我最喜欢的永是你最珍贵的。
你在春天种了蔬菜,而每餐只采小小一篮……
家的眼记载着这一切,它不属于我们的孤独,是自己的幸福。
喜悦和幸福将长久地弥漫,幸福和喜悦。
直到今天,我才悟觉这份温存。
从蝉鸣之音的源头,从那双透明如珀的眼睛,我看见熊熊燃烧的灶房之火里,躺着母亲的灵魂和骨头!……
一切,都来自这小小的白昼的精灵。
当黄昏的山风从夕阳霞云再次跳进森林,当光阴再一次无意翻过一页,它便停止了颤抖,也不再飞行,只死死抓紧树皮,任暗夜的清辉玉露淹没早已被振碎掏空仅剩躯壳的尸体!
哦,你这小小的清灵的先知,我怀念的。
每当我想起你,我心间的瀑布就流成一首歌,一叶舟,我存在的空白就再一次被重新定义。
哦,你这小小的清灵的先知,我怀念的。
请降临并常驻我心,在那里做窠,在那里飞翔,在那里轻蝉高唱。 2014.1阜新(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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