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8 00:11 编辑
耶鲁大学管理学院 陈志武<p><br> 中国人只花今天和过去的钱,而且花得心惊胆颤,总想要储蓄。<p> 而美国人不仅把今天挣的花掉,还把未来的收入借过来花。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中国医疗保险、退休养老、失业保险、社会保障、消费者金融品种等都还很欠缺,人们对未来充满了担忧;另一方面,中国生产资料的市场化程度仍很低,生产性资产仍然以公有制为主,甚至连人力资本在一定程度上也为单位所有,人们无法从资产升值中感受到好处,自然不会改变消费或储蓄倾向。 <p> 让各种资产通过证券金融票据流通起来,不仅会改善资产的变现能力,也会提高资产的价值,金融交易本身也是在创造财富。<p> 最近有两组数据耐人寻味,一是去年中国的储蓄率为46%,挣100元存下46元;另一个是美国人的储蓄率为-0.5%,也就是每挣100元要花掉100.5元(附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中国人很负责任而美国人不顾明天死活只顾今天享受?<p> 这里,很重要的原因之一是金融发达或不发达对家庭消费决策的影响,另一个原因是整个经济市场化程度的高低。在2003年5月本栏《财富是怎样产生的》一文中,我们谈到住房按揭贷款、医疗保险、汽车贷款、教育贷款、退休养老保险等金融品种对缓和储蓄压力的作用,这些金融品种可以降低人们对未来生活的担忧,也可帮助平衡个人一辈子的消费水平,关于这些本文就不再重复了。<p> 但,金融发展的意义远不止此。在相当程度上,由于中国金融的不发达,人们在消费决策时是根据已实现到手的收入决定消费多少,由“过去的收入”决定今天该花多少。而美国人是根据未来的收入决定今天该花多少钱。也就是说,对于中国人来说,个人的消费预算取决于当年以及过去已到手储蓄的收入,等收入到手才花,甚至到手了有46%还留到今后花。相比之下,美国人的消费预算由当年和未来收入的总折现值来决定,未来各种收入的折现值实际上是个人财富在今天的总值,这样以来,即使今年的可支配收入低,但只要未来的收入期望增加得足够多,财富的增长照样可以让你不仅把今年的收入都花费掉,而且还敢借钱花,提前消费。换句话说,中国人是根据“收入流”来花钱,而美国人是根据“收入流”加“财富存量的增值”花钱。<p> 以2005年为例,中国新增储蓄1.8万亿元,存款总余额为14万亿元(大约1.75万亿美元),存钱很多。而同年美国人没存钱,总体上还借钱。可是,美国私人资产的年终总价值为51万亿美元,净增5万亿美元(是中国存款总余额的2.8倍),人均财富存量净增约2万美元,这些私人资产包括私人房地产、生产性资产、证券和基金,还不包括个人的人力资本的增值部分。美国人没存下一分钱新收入,可他们的财富存量却照样上涨5万亿美元。换句话说,如果个人消费预算的基础不仅包括当年的收入,而且包括个人资产的增值部分,那么美国人去年可以消费的人均金额约为5万美元,因此,虽然他们把当年3万美元的收入全部花完,但实际上还存了2万美元,占可花费金额的40%。所以,他们还是在存钱,只不过存的不是当年的收入,而是资产增值部分。考虑到人们对未来收入信心的增加,去年美国人的人力资本也升值不少,如果把这部分也算进去,美国人去年还是存下不少财富。<p> 当然,在上面的分析中,我们注意到美国人花钱时会把收入和财富增值放到一起来算,而中国人可能只考虑实际收入的多少,不能提前花未来的收入。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呢?随着中国经济的增长,中国的土地价值、房产以及其他资产价值不是也升值了吗?为什么中国人不能更有信心地消费呢?答案在于三方面:所有制、市场化程度和金融发展程度。<p> 财产是国有还是私有,决定了人们的财富感<p> 对于多数美国家庭来说,他们最重要的流动性财富或说资产是其私人拥有的土地和房产,财产的私有使每个人很具体地感觉到这是自己的财富,有非常具体的财富感。相比之下,在中国,土地是国有或者集体所有,没有任何中国人会因为某块土地的升值而感到自己“更富了”,原因是那些土地实际上不属于任何人,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所以在人们考虑到底可以多花还是少花钱时,不会受到土地升值的影响。从这个角度看,今天中国城市的房产终于是私有了,中国人的财富感得到了一种本质上的变革,房价的涨跌和租金的升降终于进入越来越多家庭的消费预算中。<p> 按照同样的道理,美国的企业都是私有的,这些企业价值的涨跌当然直接反映到众多家庭的消费预算上。中国却不然,许多企业还是国有,中石油、中国电信、国家电力公司等等企业的价值是上涨还是下跌,利润是100亿元还是1000亿元,对中国家庭的财富感没有影响。实际上,由于这些大国有企业靠垄断增收,它们盈利越多,意味着老百姓为垄断支付的就越多,对老百姓的开支预算是负效果,不是正效果。<p> 因此,国有制占一国经济的程度越高,老百姓就越是只能根据实际收入决定消费的高低。反之,像美国那样的国家里,人们的消费水平就越可以跟土地等资产价值的涨跌挂钩。<p> 但是,仅有土地私有、资产私有化还不够,土地和其他各类资产还必须得商品化、市场化,必须可以自由买卖流通,否则这些财富只能是死财富,还是不能完全地进入个人消费预算里。没有流通性的资产是不能轻易变现的,如果是这样,资产价值的涨跌只是名义上的,不能被立即消费。因此,活跃的土地市场、房产市场、资产市场是关键。在美国,不仅什么资产都可自由买卖,而且都有很活跃的交易市场,许多种资产的流通性都接近现金。<p> 在中国,虽然农民和其他人现在可以转让、购买某些土地的使用权,但其交易范围严格受限,交易程序和手续非常漫长。乡镇与农村的房产基本没有被商品化、市场化,其交易市场基本不存在,并且也不能被用作抵押到银行贷款。因此,这些资产都缺乏变现途径,是死财富,大大抑制了乡镇与农村的消费需求。在大中城市,虽然商品房市场越来越火热,但时下要求进一步限制房产交易的呼声很强,要求加强管制,增加交易税和房产税,为交易设置各种障碍。如果真的这样,那必然把中国目前最具流通性的资产又变成死资产,割断消费跟这部分财富的联系,压低城市的消费水平。<p> 发展金融业减少储蓄压力<p> 当然,即使实现土地等资产的私有,并且也放开实物资产交易,可能还是无法完全把中国老百姓的财富变成他们消费预算的一部分。毕竟,除了土地、房产这些实物资产外,其他诸如人力资本这样的资产或说财富是无形的,不便于直接交易。比如,如果张三刚读完博士并找到了工作,那么他的主要财富可能不是土地或房产,而是他未来年复一年的工作收入流,这些收入流今天的总折现值即为他的人力资本价值。<p> 这是什么意思呢?以中国第一个留美学生容闳为例,在美国留学8年的他从耶鲁大学毕业之后,在海上坐船5个多月,于1855年初回到老家澳门,见到作别10年的老母亲。按照容闳的自述,回家后他与母亲见面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见面都流着泪,高兴、感激和感恩,复杂的感情融合在一起??我告诉她我刚刚结束了5个月的可厌可烦的航行??我读的大学是耶鲁—是美国一流大学之一,所学课程需要4年完成,这就是我在美国呆了这么久而未能及早回国的缘故。我还告诉她,我毕业了,获得了文学士学位—与中国的秀才头衔相仿,凡获得这一学位的人被理解为一流人才;而这头衔被题写在一个用上等纸即羊皮纸做成的大学毕业证书上母亲带着孩子般的天真问这学位能换多少钱,我说它不能马上就换成钱,但它能使一个人在挣钱方面比那些没有受过教育的人要挣得更快更容易些;⑶凭着所受的大学教育,他更有可能成为那些男人们的领袖,当然,尤其是,他不仅有才干,而且又具有永久性的高尚品质。我告诉母亲说,我所受到的大学教育本身的价值远超过金钱,不过我相信自己是能挣得很多钱的(石霓译注《容闳自传—我在中国和美国的生活》,白家出版社,2003年8月版,第51-52页)。”<p> 这段故事不只是在近代西学东渐史上意义重大,而且从根本上展示了“人力资本”的含义,容闳的学位和学问即是他的人力资本的具体表现,值多少钱呢?今天我们知道,它的价值等于容闳未来收入流的总折现值。由于未来的收入连容闳自己都无法肯定,这种收入流的价值评估当然不容易,但那是另一个话题。问题是,就像容闳母亲所问的,“这学位能换多少钱?”也就是说,这人力资本确实值很多钱,但如果不能把这笔财富变现、至少部分变现,如果今天不能享受这笔财富(哪怕是一部分),在他母亲看来,这又值什么钱呢?<p> 关键在于金融发达还是不发达。金融发展的作用之一是让那些容闳们、张三们有办法把未来的收入流提前变现,使人力资本从死财富变活。当然,由于人本身不能作抵押,必须通过用其他实物资产作抵押品,其直接效果是让人们变相把未来的劳动收入做证券化。比如,住房按揭贷款、汽车贷款就是这样,虽然表面上是用你买的房产和汽车作抵押,但真正依靠的是你未来的收入流,指望着你未来的收入能支付完这些贷款。这种提前消费的好处是让你把人力资本变活了,让你不至于在年轻最能花钱、最想花钱的时候偏偏没钱花,而等你老了不能花钱、也不想花钱的时候偏偏钱最多。<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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