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莫扎特 于 2014-10-2 16:09 编辑
叙事体散文诗《父亲之死》
文/莫扎特
这精神的病马上就要死去，它再也奴役不了我， 再也加害不了我，我要亲手杀死它，还一个清白，还一个宁静。 ——前记
<一> 站立在乌江边，滔滔奔流的清水，令内心无比安宁。 眼前的乌江像一个温柔的少女，给我最切心的安慰。 清清的流不比这世间的浑浊，可以让人清洁而美好， 自由的鱼也不比樊笼里的人，一路高歌就能抵达海阔天空。
让罪恶都枷锁于一人之躯吧，让我一人去洗清所有血腥。 我爱她，却想带她共赴黄泉，多么自私残忍的爱啊！ 但还是挥起了手中的木棍，向她头顶砸去…… 我深爱的人，美丽的面容上流淌着鲜红热腾的血，载倒在厨房里。 那一刻，我失去意识，没有惊惧，一条潺潺的江河浮现眼前。 我逼迫自己走上了绝路。
<二> 乌江啊，站在你青绿的衣袂之巅，再作最后一次诉语。 四季轮回的货车轮已停止前行，时钟于某时刻静止。
年青俊俏的少年放牧在乌江边，追赶着牛羊的群。 欢欣喜悦，有个妙龄少女在江边洗衣。我们一见钟情，相互默许。 你要嫁给我呀，我要娶你呀，可你的家人全都反对。 因我家贫穷啊，兄弟姊妹多啊，没有那十亩三分地。 因我结过一次婚，妻子刚进我家门，一年不到就病逝了，带着四个多月的身孕。
你非要嫁给我，一口咬定此生非我不嫁。 在鞭打不屈之后，你被关进柴房，三天三夜一粒未食。 最后，你取得了胜利，我们取得了胜利。 分家，近乎一种驱赶。我什么也没有得到，除了一片林地。 我们约定，一定要勤奋打拼，建一个新家。 那几年呀，不分日夜，上山下地。我们去十里外的原始森林伐木，准备修建一座新房子。
<三> 四个子女，除了最小的，都上学堂了。 我去豺狼家借高利贷，约期未至，他们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威逼交出连本带息。 终于病倒了，这病没有预见性，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是个正常人。坏的时候，是个疯子。
常常无缘无故失踪，跑去深夜的丛林，或是雷雨的荒野。 已记不清多少次，全村人去找我，打亮摸黑在崎岖荆棘的溪涧山岭。 每次都在深山老林的岩腔石岫或大片古墓群里发现我。 躺在那里，全身是泥水和血迹，荆棘划破了我的衣裳和皮肤。 长辈们开始在原地数落斥责我，大儿将我搀扶着，一瘸一拐向家走去。
我不知发生过什么，好像那只是他们编造的流言一样。我相信他们会。 在别人眼里，我是个麻烦的人。 正常时，我清楚自己犯了精神病，并想办法去克制。 我认真地关怀妻子，细心地照料子女，孝道地赡养双亲，和气地对待每个人。
但尖刻的言语犹如一簇簇利箭穿透我的心，你的姐妹们总是训斥我，如影随形。 记得去年年关团聚，她们又故伎重演，并说要收拾我。 我不是害怕，而只是绝望于一种情感的失望和渺茫，夹杂一点被欺骗的痛楚。 人们说我又消失了，那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一种极速的飞奔，穿过野草和环绕而上的山路。 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你们找到我，全身血肉模糊。
每次被无形的恶魔牵引，回到现实，就更增添着对我的蔑视和偏见。 甚至我的子女们，也是。只有小儿子，他还不会说话，盯着我只纯真地笑。 痛苦之中把一切压在心底，不让外人看见，我发誓要做一个正常人。
可后来，就是一个月前，我梦游着向东山头的悬崖飞奔而去。 跑出门口，看见我极速远去的背影，你失声力竭地哭喊。 村里的男人追赶而来，但他们只看见了我的飞跃。 落地的时候，我醒过来，回到现实。 那是一道五十余米破坎，坚硬的石头上生长着茅草和凤尾蕨。 于空翱翔的几秒，定是人生最大的自由，一生的美好画面在脑海闪现了一遍。 我的兄弟将我背回家，医生早就到了。即将死去，喘着粗气，我给小儿子指认了一个干爹。但我没有死。
父母对我是没有多少爱的，爱和温暖全耗在天生愚笨的小兄弟那里。 我读到五年级，而他读到初三，还补习了好几次，实在考不上，才放弃。 分家之时，父母选择跟他住，财产自然全部归他。 ……所有这些，我并无怨言。可我无法忍受，他们合谋着加害我。这些年，我们的生活多么艰难啊！
<四> 仁慈厚爱的乌江呀，你可曾见过如此世事人情？ 此刻，我是清醒的。我狭窄的心胸将我推置于此，背着沉重枷锁，我将纵身一跃。 在投入你的怀抱前，请容我听听你的声音。
狂风卷起岸上的野草林叶嗥啸着， 灰色云团潜伏着风雨雷电在高处戒备。 水蛇和林鸟都消失了，鱼儿也沉潜， 唯有远处的狰狞峭壁冲我眼里飞奔而来。
江水由绿变黑，由深到浅，你曾槌过衣服的石板浮出水面，一个声音高唱着： “你可以抱怨那些蔑视训斥你的人，因他们把恨全给一人，又把爱全给另一人。 你也可以怨恨自己，因他使你失去对唯一命运的完整掌控。 但你不该伤害你的妻子，将她打得头破血流，独自一人却跑来这里！ 生活坎坷不该放大，情感堵塞不能抑压。你想将她一并带走，多么幼稚自私的爱！”
我仿佛听见她美好的心愿之声在耳畔响起。 仿若看见她正被亲人训斥、鞭打、禁食。 这些年来，纵使我疯疯癫癫，她却安之若素无怨无悔。 但如今，我却打算将她带走，共赴黄泉。 多么残酷自私的爱啊，苟同于无数婚姻的背叛和自相残杀的阴谋！ 哦，此刻，你倒在血泊里，是否还活着？好好活下去，太多的话，你一定听得见。 我已犯下不可饶恕的恶。当存在使人不得安宁又承受重担，唯有一跃，可平息。
<五> 圣洁的乌江啊，自由行走的清流， 唯有在你怀里，我可以理解孤独的美， 你将带我去另一个灵魂纯粹的世界， 去领略关于生死爱恨的全部词典和教义。
我听见人们追来的脚步声了，这精神的病马上就要死去， 它再也奴役不了我，再也加害不了我，我要亲手杀死它， 还一个清白，还一个宁静。 清流呀，让你的一切暂且回避， 我就要跳入你温暖的怀抱，住进你的奔流的清波。
只将我完好无损的肉体交予他们吧， 按照风俗，他们会将它葬在你的岸边。 哦，人生啊，命运啊…… 在这飞跃而下的自由里， 在这清静之水的窒息里。 2013.10（初稿）细河图书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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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2 15:5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