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女鬼有个约会

百灵

        七月十五夜，月圆如盘，皎洁似玉。我独自走出家门，漫步在林荫小道上，欣赏无边美景。蟋蟀轻轻地弹琴，花儿静静地开放，树木和泥土的气息，淡雅清香，只有牛蛙在大声地歌唱，声音有几分诡异。我呆望着月亮，心神无比宁静。忽然间，狂风大作，阴云聚拢，淹没了玉盘。四下渐黑，唯见树影摇曳，哗哗作响。我浑身一阵惊悚，感觉不妙，急欲回家。
        转身未走几步，却听到身后有女声传来：“百——灵，百——灵，你不要走啊！”声音很远，却很清脆，甚至能听到叹息的声音，缓慢而悠远，如同天籁。
        我心想：“中元夜遇鬼，不会有这么巧吧！”回头一看，哇，不得了，正是一阵阴风扑面，白衣鬼影乍现！虽然还看不清她的样子，但明显感觉她正朝我飞奔而来。
        我想跑，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只觉得后背凉叟叟地，似有猛手袭来，心肝不保。“快快快，快快快，一行千里无挂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关键时刻，我想起神足通的咒子来，随口念出，看有没有效。还没有跑起来，女鬼就已经来到我身后，又一次发出清脆的声音：“百灵，你不要走啊！”
        我吓一跳，心想：“跑是跑不掉了。”我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吐出，让自己镇定下来。悄然回头，只见鬼影朦胧，一团白光。我想要挤出一丝微笑来，却发现自己眉头紧蹙，好一副苦瓜脸！
        “你是谁？”我质问道，语气强硬，表情僵滞。
        “你不认识我啦？”女鬼答道，声音甜润，显得几分惊讶，又有几分调皮，仿佛出自一位清纯可爱的少女。“好动听的声音啊，看来我今天艳福不浅啊！”我心想，略感舒心。不怕念起，只怕觉迟，我立马打消了自己的想法，警告自己要冷静，不要着了魔道。
        正思量间，不知何时，风也停了，蛙也不叫了，四下里变得静悄悄。月亮也透出了乌云，洒下银色的光辉，照亮万物。趁着月色，我定睛一看，哇塞，还真是个美女，亭亭玉立，冰雪高洁，一袭白裙，随风飘飞。细看处：乌黑的秀发，萌萌的眼睛；娇美的脸庞，似玉兰初放，又似荷花粉嫩；弯弯的笑唇，已勾魂三分。
        正呆间，美女开口道：“百灵，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我完全镇定下来，打量着眼前这位美女，不知是福是祸。听她的口气，一定是旧相识，只怪我眼拙，一时不能认出。这时，我想起师父对我说过：“欲见鬼神，必开天眼。”于是，我以右手剑指点中眉心，同时闭目、吸气，疑神内视，然后睁眼一看，果然有新的发现。眼前的美女慢慢变形，现出另一道影像来。我稍稍放松眼神，似看非看，望穿秋水——影像越来越清晰，女鬼变成了一棵大树。
        “看到了吗，百灵，我是细榕啊！”大树开口，对我说道。
        我似乎想起什么来，我轻轻地闭上眼睛，让自己进入非想非非想的状态，任画面自动显现。我看到越来越多，一幕幕景象，都是前世的记忆。原来她是我千年以前的好友，那一世，我是一只鸟，她是一棵树，我的名字叫百灵，她的名字叫细榕。
        “怎么会是你？”我睁开眼睛问道。
“我找你找得好苦啊，”细榕说道，语气一时低沉，表情也有几分忧郁：“千年以前，我们是多好的一对啊，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回答道：“那时候，我很小就离开了家，是你收留了我，让我在你的枝头垒窝。你还经常鼓励我，教我怎么捉虫子。后来我们一起修炼，一起成长。现在想起来，真是一段难忘的岁月啊！”
        “你悟性高，很快就修炼成人了，可是我......”细榕哽咽道：“你走以后，剩下我孤孤单单一个人，唉，还不能称人，只是一棵树。你走了，一走就是一千年。一千年啊，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只能独自面对风霜雨雪......”
        “哈哈，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你什么时候修炼成人的？”见是故人，我大放心。
        “百灵，还记得吗，那时候你为我唱歌，我为你挡风遮雨，我们在一起多么快乐！”细榕道：“我最喜欢听你唱歌了，你一边唱歌，我一边跳舞。我们还说过，等修炼成人了，就一起在人间享乐，永远也不分开。”
        “是啊，是啊，太好啦，终于和你相遇在人间啦！”我很兴奋，没想到千年之后，还能再见到细榕。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仿若昨天！
“可是你成人了，却把我忘了，再也没来看过我。”细榕说道，眼里含着泪水。
        “我.....我是投胎转世的，前世的记忆全都被孟婆格式化了，只到修行后，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只小鸟。”我解释道。
        “百灵，不如你跟我回去吧，你依然做一只小鸟，我依然做一棵树，你为我唱歌，我为你跳舞，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细榕一边说道，一边想要拉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怎么啦？”我问道。
        “百灵，我还没有修炼成人，一千年了，我怎么也达不到那个境界。这个身体，是我借尸还魂借来的，只能夜里出来，见不得阳光。”
        “啊！”
        “百灵，我们回去吧，反正做人也没什么好，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是......可是......我......”我支支吾吾地，不知要说些什么，这些年做人，也确实没有想像的好。“可是我们回不去了......我是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都一千年了，难道你还想我？”我半开玩笑道。
        “想啊，天天都想，”细榕急切道：“自你走后，我好孤独啊，我每天都心烦意乱，根本进不了禅定，心里想的全是你啊！”
        细榕的表情和语气，跟这副容貌完全不相配，外表是个美少女，内心却是个......唉，岁月啊，不饶人！但我不能心软，毕竟她是妖，我是人，我还得认真修行，争取早日成佛呢，绝不能动心。“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我想起《金刚经》里的话，真是绝世名言啊，我得看破！眼前这个女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却不能明心见性，可怜啊！
        “跟我回去吧，百灵，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不做人也没关系。”细榕再一次求我。
        “可是我回不去了，我已经修炼成人，还要争取早日成佛呢！”我答道。
        “成佛？哼，成佛有什么好！”
        “成佛可以普渡众生啊！”
        “本无众生可渡。所谓众生者，即非众生，是名众生。”细榕用《金刚经》里的话责难我。千年以前，有个和尚每天都在榕树下打坐，念的就是《金刚经》，所以我们都很熟悉。
        对于细榕的辩难，我一时答不上来，便转移话题道：“细榕，好久没见了，不如到我家里喝杯茶，然后我再送你回去？”
        “不行，月光太大，我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你跟我走吧，我虽未修炼成人，却也有千年道行，不会让你受苦的。主要是我离不开那块土地，要不然随你去哪儿都行。我们也可以在那里变一栋房屋啊，白天你参禅打坐，晚上我就变成人来陪你。你看，我多美啊！”细榕扭动身子，做了个旋转的动作，裙摆飞舞，在月光下格外好看。可惜是个尸体，想起这个，我就恶心。
        “百灵，我想为你跳支舞，用这个人身。”
        “算了吧，不要执着于这些，都是梦幻泡影！”
        “难道你对我这个身子没感觉？你不是希望我变成美女吗？”
        “我......”我又一次无语。
        “百灵，你必须跟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就算抓也要把你抓回去！”细榕突然变脸，伸出双手来抓我，刹那间，她的双手变成无数条藤蔓，向我缠来。
        我大骇，原来妖精毕竟是妖精，一点不讲文明啊！我拔腿就跑，也顾不得那么多礼节了。可是脚底一滑，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我全身扑地。“完了，完了，”我心想：“这回要被变态狂虐待了。”
        急中生智，“好，你不仁，我不义，别怪我不客气了”，我想，对付妖怪最好的办法是念咒，我张口即来：“唵嘛呢呗咪吽，唵嘛呢呗咪吽，唵嘛呢呗咪吽！”连念三遍，只见细榕双手抱头，痛得大叫。
        咒语一停下来，细榕就没事了，她目光凶恨地看着我，对我吼道：“百灵，你竟然这样对我！”
        我连说：“对不起，对不起！”不知如何是好。
        “细榕，你回去吧，慢慢修炼，我在人间等你，”我一边爬起来，一边安慰她：“我发誓：你一日不成人，我绝不成佛！”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傻，重情重义，执着！
        “扑咚”一声，细榕跪倒在我面前：“百灵，你不要再离开我，我好孤独啊！”声音苍老，应是真声。我一阵心酸，差点流出泪来，毕竟是前世的同伴，相依多年！一觉知，心情稍稍平复，我长叹一口气：“唉！”
        我扶她起来，没想到反被她抓住我的手，数条藤蔓顺着我的手臂延伸，枝叶渐多，竟将我全身缚住。
        “不好，”我心想：“不该动情啊！”我已经弯下腰去，不能站直，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看她要怎样。越来越多的枝叶在我身上缠绕，这架势是要把我打包带走啊！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深呼吸一口气，一边攒劲，一边头脑飞快地转动，想办法脱身。
        突然，我暗自好笑，心想：“这是干什么呀，这么慌张，还说修行呢！”对，我应该用修行的方法化解危机。于是，我调整姿势，成打坐状，轻闭双眼，放下万缘，不去理她。很快，我就进入了波若波罗蜜多境界，一念不生，心如明镜。
        在极深的定境中，我让元神出体，返观自身。只见细榕绑着绑着，突然一楞，发现我不动了，摸摸我的鼻子，发现我没有气息。她大惊，又推又喊：“百灵，百灵，百灵！”连叫三声，都没有反应。她赶紧收回藤蔓，把我摊放在地，再推再喊，还是没有反应，又俯首贴耳在我的胸口，听不到我的心跳，顿时呆住。
        “百灵，你不要吓我，快点起来！”细榕又开始拉扯，想把我立起来，却怎么也办不到。再经一番折腾，确定我确实死了，才抱着我失声痛哭起来，声音何其悲惨。
        一切都看得分明，可我没有半点心动。这是一个极高的境界，没有任何的想法，没有任何的感受，看只是看，不悲也不喜。要不是我早在头脑里输入了回神的咒语，我想我是不愿意回来的。元神无形，无念，无为，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因身体的召唤，才得以暂时寄居，形成我识。在最后一丝脑电波犹未消失之前，我活了过来。细榕已经离开，回到了她的林地。
        回到家，洗个热水澡，我便上床睡觉了，感觉有些累。梦里，我再一次见到细榕，她伫立在千年不变的地方，枝繁叶茂，花果缤纷，可是她的神情非常悲伤，无精打采。我真怕她从此憔悴枯萎，再也不能修炼成人了。从梦里醒来，我便为细榕祈福，希望她早日了悟这无常的痛苦，早日修炼成人、成佛。
        我双手合十，朝着细榕的方向，暗暗发誓：细榕，我等你，在人间，前缘未续，誓不成佛！
2011.8.22

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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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海渔童

人鬼情未了。我双手合十，朝着细榕的方向，暗暗发誓：细榕，我等你，在人间，前缘未续，誓不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