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梦的江南散文诗

心蝶

多梦的江南散文诗

多梦的江南

中秋月　　　　
文∕多梦的江南

一钩弯月，是我小时候随手扔过屋顶的乳牙。
银镰的形状，把无关痛痒的童年，割了一茬又一茬。
十五天的光阴，足够一轮明月长大。

今夜，我要赴一场寂寞的盛宴。
让月亮背着行囊，随我浪迹天涯。

那颗牙齿开始疼痛，乡愁在异乡一再复发。
我只能自己捣药，几朵跟我一样想家的花，是一味药引。
我用浓稠的月色调匀，把中秋的月亮一遍遍拭擦。

月亮背后的阴影，是我一生的胎记，只是今晚更像一块伤疤。
形状越看越像老家院里的桂花树，开满母亲嘱咐的话。
月饼早就做好了，桂花馅的。母亲正倚着院门，等我回家。

月光是杯冰凉的茶，泡不开阴晴圆缺的唐诗宋词。
一些悲欢离合的句子，蹲在异乡的屋顶，久久不肯落下。

多梦的江南

守候
文∕多梦的江南

一尾鱼游走，我一直在水中等待。
时光不断沉淀，河床堆满了皱纹。
一寸寸抬高的思念，把我从低处托举起来。
这些草木，棵棵长成你喜欢的样子。
知道吗？它们都是跟随我上岸的青苔。

一种姿势站久了，就站成了一个传说，一任千万束目光的解读与雕刻。
你不回来，我的容颜始终不敢更改。
想我时，就请沿着口口相传的故事上来。
我愿把所有的相思放逐，换上当初的鱼尾裙。
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哪怕从桑田再次游入沧海。

多梦的江南

浣纱女
文∕多梦的江南

秀发及腰的浣纱女，把薄如蝉翼的心事，反复搓揉。
拧一下，流出一塘月色。
棒杵轻举，捣碎一池蛙鸣。十里荷花，应声开放。
小调还没哼完，满河的灯影就洗亮了。
江南的风景，一片一片，晾在竹竿上。

梅子说黄就黄了，雨季如期而至。
来不及收拾的心情，被淋成烟雨蒙蒙的往事。
江南小调，唱着唱着就酸了，在梅雨中淅淅沥沥。
浣纱女把思念叠了又叠，心头挥之不去的身影，怎么也熨不平整。
临河的窗口，支起耳朵，日夜捕捉咿呀而来的桨橹声。

雁影掠过湖面，浣洗旧了的月光，被秋荷摇曳得千疮百孔。
窗下剪烛的浣纱女，宋词一样的纤瘦，搀扶着生病的日子。
帘卷西风时，一阕冷冷清清的诗词，躺在凄凄惨惨的词牌里。
把多情多梦的江南，吟咏得悲悲戚戚。

多梦的江南

霜降
文／多梦的江南

母亲不识字，那些农谚俗语早已烂熟于心。
在节气里行走，母亲轻车熟路，游刃有余。用俗不可耐的谚语，喂胖了日子和我们。
我毫不怀疑，母亲对季节的灵感，胜过一个酸腐清高的诗人。

地里的粮食，比我们还听话。母亲一喊，都跟着回家了。
田埂上，剩下无人领养的小草，孤独地举起最后一滴秋雨。
母亲把卷起的裤管放下来时，秋风一阵硬过一阵。
累极了的农具，靠在院墙上，喘着粗气。母亲忙着用簸箕，把秋天颠来颠去。
院里的老柿子树，默默无语。满树的柿子，羞红了脸。

白发顺着皱纹，垂到了耳根，浓浓的秋色浸染不了。像一根根银晃晃鱼刺，扎在我眼里，疼我在心上。
我一直羞愧，至今都记不全，喂养过我的二十四节气。
当老家来的月光，冰冷地铺到床前时，一条河流就瘦了下来。

多梦的江南

老茶馆
文／多梦的江南

老茶馆像壶浓茶，把老街的历史泡旧了。
肩搭毛巾的伙计，用拖腔拉调的吆喝，把时光的浮尘，掸了又掸。
先洗茶，后续水，日子一如从前。人们不紧不慢地来，不紧不慢地走。

老茶馆不大，泡着家事、国事、天下事。
一缕阳光，一碟瓜子，一盏茶。
脆生生的话题，在人们嘴里有滋有味地嗑来嗑去。

看茶叶沉沉浮浮，谈人生起起落落。老茶馆恰到好处地，把握着生活的温度。
日子如茶，浓酽或寡淡，苦涩或清香，都是生活的味道。
该续水时还得续水，该重沏时就要重沏。

老茶馆是一个顿号，停顿在老街的深处，停顿在人们的心中。
老街的人，愿意把自己当作茶叶，让老茶馆泡着。
温水中，从容舒展的茶叶，是人们每天的心情。

多梦的江南

山道
文／多梦的江南

过去的山道，如同细细的裤腰带，把大山勒瘦了。
枯藤像奶奶手臂上的青筋，端不稳残缺不全的旧日子。
炊烟在父亲的烟锅里，有一丝没一丝地飘着。
忽明忽暗的麻油灯，吊在母亲的头顶。纳一针，就亮一下。

鸡叫时，一些胆大的人，顺着青藤荡下山去。
他们回来时，把山道改成了活结。一拉，路就直了。
松绑后的大山，一天天胖起来。

每次回家时，总能看见一群狗尾巴草，站在山道两旁，细心守护着路面。
我习惯换上母亲纳的千底鞋，踏踏实实地踩几脚泥土，用大山的方言跟它们打招呼。

多梦的江南

桃花劫　
文∕多梦的江南

燕尾像把折扇，刚一打开，桃花就点燃了江南。
桨橹轻摇，许多故事钻出拱桥，柳丝揽住了乌篷船。
平平仄仄的台阶，踏醒一帘幽梦。典故搀着唐诗宋词，纷纷上岸。
一抬头，与桃花碰个满怀。
涂脂抹粉的花朵，在枝头风情万种，曼舞蹁跹。

桃花趴在墙头，看手执折扇的小生，很京剧地念声道白，柴门始终闭口不言。
这些桃花，都不是去年今日的桃花，没一朵是春风吹开的笑脸。
乌篷船调头时，桃花就老了。纸扇缓缓合上后，再也没有打开。
历史的舞台，一幕有关桃花的折子戏，正在隆重上演。
花开花谢，曲终人散。落地成塚的花魂，把许多诗句摔成重伤。
几阕清词，在蓝皮竖版的线装书里，哭红了双眼。

黄昏中，那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一步三叹。
把跌碎的花瓣，安葬在词的上下阕之间。
粉红的章节，被命犯桃花的人翻看。
每读一遍，总会咳出几口血。
那颜色和形状，极像鲜艳的桃花，染红一本书的封面。

多梦的江南

冬至
文／多梦的江南

为免遭秋末的一场屠杀，落叶匆匆逃离。
树弯成了弓，秋雨蓄势待发。
刚刚分娩的秋天，坐在月子里，数着雨打残荷的声音。
大雁叫一声，秋霜浓一回。
枯藤爬不上墙根时，东篱的菊花蔫了。

一个节气，从日历走下来，打着很响的呼哨。
北风在嘴边，说来就来。
秋天的城池很空旷，不用攻打，都自然沦陷了。
白旗像鹅毛一样飘舞，季节缩着脖子，不敢瞻仰。
话越说越少，日子越过越冷。

红泥火炉，煮一壶隔夜的酒。
酝酿了一秋的清愁，咕噜咕噜烧开了。
臃肿起来情绪，增添了夜的厚度。
冷月在窗外，看守着思念的囚徒。
梦时常溜出去，把心踩出很深很痛的坑。

多梦的江南

母亲的秋天
文／多梦的江南

母亲用镰刀，把秋天割开一个口子，秋色奔涌而来。
高低不平的庄稼茬，是季节磨出的老茧，硌疼了一个人的心。
母亲吐口唾沫，双手一搓，把夕阳搓得通红。

躺在地里的庄稼很听话，不吵不闹，如同襁褓中的婴儿，等着母亲一个个捆扎。
夜色高过院墙时，母亲把秋天领回了家。
我知道，她那又酸又胀的腰，就像用坏的农具，怎么也捶打不直。

这个秋天，是母亲的秋天，粮食就是她的孩子。
母亲喜欢看见，一颗颗粮食在粮仓里打滚，就像我们小时候的模样。
所以，母亲不敢歇息，她怕把日子歇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