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物事(选二)
陈波来
高原唢呐
在漫长的阴雨天藏好那把唢呐。 阴雨连天,连最卑微的草籽也挣扎于泥泞,远山因为眺望不及而没入谜一般的寂寥。 那种冷在骨头里淅沥。
要用仅有的一幅绸缎裹好那把唢呐,用说不出或者不用说出的心思把唢呐和旧事物一并安放。 吹唢呐的人深知,要用一抹胜过绸缎的柔软藏好那一腔壮怀。 那吹唢呐的人,一小片干净的羽毛应当贴在他的胸口。那是晴天的信物。 因此他坐在滴水的屋檐下,喝大口的苞谷酒,甚至大声说笑。他洋溢出阴雨天的笑泛着黄铜色。
总有晴天。总有唢呐高低吹响的时候。 是时,金属质的唢呐声在整座高原上滚动:高亢,激越,浩然之气贯穿生死,直把红白事撩拨成一样敞亮的欢欢喜喜。 四乡八里,男女老少的手在挥舞,因为摸着了黄铜色的阳光而挥舞。
高原烟叶
高原,最呛人的,是叶子烟的味道。 一把卷裹成柱状的叶子烟,被呼吸着燃烧,被去掉火苗静悄悄地燃烧。你可以凭借这一点闪烁的落寞,在高原任何一座斜坡上陶醉并且躺下。 斧头或锄犁散落一旁,你也可以让自己散落四肢倒在一旁。
烟叶被称作叶子烟之前,在高原站成青翠的一片。 秘密的苦中带甜的滋味。从被揉碎并咀嚼的过往,到被整叶摘下,被烘烤或晾干,到燃烧着被呼吸。 一语成箴,高原天无三日晴。 而第一个晴天的太阳一晒,烟叶便宽大起来,脉络凸张。你听见不远处河翻水涨。
在高原,你无法想象叶子烟曾有的青翠,但是烟叶最终枯黄下来。 你像父辈一样咂吧着抽一口气,像叶子烟一样燃烧仓促而枯裂的一生。这是你唯一不能忘记的最呛人的味道。包括巧致的烟杆和迷醉的吞吐,黢黑的牙齿与湿冷深夜的咳嗽,多么让人难堪,但又是老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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