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八大怪(组章汇总贴)/戴永成
【窗户纸糊在外】
窗户纸,糊在土屋窗户外。 乡俗怪怪的。
一张窗户纸,很薄,却能阻挡风雪与寒冷。一种土得掉渣的御寒方法,让寒风退却。 一个小土屋,很暖,炕头炕梢上的巢,捂着草色的梦。一张窗户纸,把心包裹成爱。
窗里窗外,两个世界。
窗外—— 大雪来临,冬鸟鲜活。 红辣椒,挂在土屋窗旁,就像村妹子的眼神,火辣着北方的冬。 金玉米,挂在土屋檐下,一粒粒金色的种子,等待回归泥土,发芽高过田埂的希望。 小花猫,依旧啃着冻透的食,舌尖舔着庄稼院的日子,眼神与那顶草帽对视。
窗内—— 火炉正旺,爱巢宁静。 灶膛里的草把火炕烧得暖暖和和,炊烟放飞村妹子的思念,飘向远方。 煮熟的大碴粥热气腾腾,咸鸭蛋在饭桌上溜来溜去,诱惑着舌尖上的口水。 庄稼院的日子,都有滋有味地藏在农家冻豆腐里。
一张窗户纸,普普通通,简简单单,就像庄稼院里的爱情,一捅就破。 我是住着土屋长大的孩子。在我心里:那张窗户纸糊着母亲的沧桑与淳朴,被那张窗户纸包裹的岁月,至今依然包裹着我的心。 昨日的窗户纸,已经被搁浅,而窗户纸这个词,仍被我干干净净地收藏在心里。 窗户纸是庄稼院曾经岁月的颜色,像我写出的诗句,应当朴实无华。
注:第一怪【窗户纸糊在外】——冬季北方人御寒的一项措施,若糊在内,容易被窗框所存雨水浸破。糊的方法是将窗户纸糊到窗棂上,再在窗纸上均匀地涂上豆油,纸干后,挺阔结实,既不怕雨淋,又不怕风吹,经久耐用。
【大姑娘叼烟袋】
大姑娘美,美得土味十足。 大姑娘浪,浪得野性十足。
大姑娘叼烟袋,是北方村庄独有的风俗。大姑娘盘腿坐在炕上,嘴里叼着一个大烟袋,抽一锅旱烟,袅袅香烟便飘浮起来,乡情便火火红红了。
那汉白玉的烟袋锅与烟袋嘴,是在送货郎的小车上买的,那旱烟是自己心上的汉子种的。 冬了,农具搁在屋外,镰刀挂在墙上。身子猫冬,如月心事挂在村头那棵大杨树上。 搂着火炉,点一锅旱烟抽起来,解闷一瓣一瓣落下来的日子,唠唠家常嗑。那张鲤鱼跳龙门的剪纸贴在窗上,一种祈盼的喜庆让村庄鲜亮起来。
叼烟袋的习俗,是大姑娘妈妈的妈妈传承下来的。烟袋锅里的火苗一闪一闪,就像大姑娘的眼神与孝心,点燃古老的乡情。 大姑娘用舌尖上的烟味咀嚼淳朴的村庄,咀嚼炕头炕梢的暖巢,咀嚼伺弄爹娘的亲情。 村庄宁静,香味宁静,日子宁静。
即使大姑娘进城了,也依然叼着烟袋。那股旱烟味,熏着不变的乡音,耳边就响起母亲的叮咛。母亲说,不要管别人说咱俗,说咱土。心里有孝心,走哪家是根。 城里人也有不嫌俗的,把大姑娘叼烟袋的年画贴在“八大碗”与“农家大院”餐馆厅里,餐馆一下子火火爆爆起来。回家问母:原来是老乡点亮了舌尖。
注:第二怪【大姑娘叼烟袋】——农村生活单调,大姑娘也争相抽旱烟解闷。大姑娘坐在炕上,嘴中叼着一个大烟袋,悠闲地抽了起来。其实并不是姑娘都要吸烟,东北的冬天长都在家里猫冬,女孩要给老人装烟袋,点烟后要吸上几口,确信烟着了在递给老人,一来二去自己就有了烟瘾,一代一代的传承了大姑娘叼烟袋。
【反穿皮袄毛朝外】
北方。寒冬。零下30℃。大烟泡雪。 一辆马车。车老板,反穿着皮袄,皮袄羽毛洁白如雪。 马车虽小,巢穴简单。车上的媳妇身穿大红袄,一身火焰,靓丽成冬天里的一把火。左边包裹里装着年货,右边篮子里拎着特产,怀里抱着一个胖娃娃,回娘家。
北方的冬,大雪纷飞,北风呼啸。 还好,车老板与媳妇有自己的反穿皮袄与大红棉袄,娃娃有母亲的胸膛。 天生的寒,地生的冻。生活太冷,依雪而暖。芦苇冻不死,村庄冻不死。大红灯笼,挂着回家的路标。一冬反穿皮袄,出没在风雪里,飘落寒冷的日子。
出远门,反穿皮袄行走。寒冷,让时间凝固。雪花,让内心鲜活。 在风雪中行走,反穿的皮袄阻挡寒冷。一支烟,点燃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皮袄里有媳妇缝补的针线,靰鞡鞋里有媳妇添加的靰鞡草。 反穿皮袄,穿着媳妇的情。行走脚印,装着媳妇的心。
车老板进城,反穿皮袄成为城里一道亮丽的风景,可以与城里人貂皮大衣媲美。 城里人有城里人的时髦,乡下人有乡下人的穿法。你过你的富贵,我过我的野性。 在乡下人眼里:活得简单一些生活会更踏实。或许,土屋里炕头比高楼里地热更有爱巢温度,反穿皮袄比皮夹克更有生活的滋味。
注:第三怪【反穿皮袄毛朝外】——东北的冬天一般都在零下30度左右,风大雪大,风雪交加,常常刮起睁不开眼的大烟泡,因此特别是出远门的如车老板、上山打猎都把皮袄反穿,雪落在毛上自然滑落,不然皮袄就会被雪打湿。
【养活孩子吊起来】
摇篮,吊在房梁上。孩子,躺在摇篮里。 东北的摇篮,是南方的“悠车”?是天上的弯月?是江上的小船? 摇篮之上,有阳光与目光,有母亲敞开的胸怀与丰满的乳房。一种哺乳的姿势,野性着,干净着,坦荡着,圣洁着。静如止水,乳汁如山泉叮咚。旁若无人,乳峰如赤裸的雪峰。
乡俗,在游牧民族的传统中左右摇摆。左边是乳峰流淌着生命的源泉,右边是嘴唇哼出舌尖上的童谣。 母亲,用乳汁撰写一种野性的母爱。母亲,用民歌喂养一种淳朴的乡情。 摇篮之下,母亲用双手缝补日子,用双脚行走爱巢、炊烟、村庄、田埂、草原与蹄音。
摇篮,在空中荡漾,荡开水做的童年与梦的呓语。 东北女人。马背上的女人。坦坦荡荡的女人。野性十足的女人。 敞开胸怀,裸露喂乳,没有诱惑男人的欲望,也没有放荡自己的浪漫,内心只有养活孩子的信念。那座双乳峰会告诉我们:这就是世界上最纯洁的爱。
养活孩子吊起来,吊着的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吊着的是母亲心尖上的痛与梦。 母与子。篮里篮外,两个世界。母亲,是走进孩子眼睛里的第一个女人。吮吸,是孩子扑向乳峰的第一次咀嚼。 孩子,是母亲的路标。母亲,是孩子的路标。
注:第四怪【养活孩子吊起来】——东北摇篮与南方的“悠车”相似,只不过东北的摇篮吊在房梁上。这是北方游牧民族传承下来的,主要是预防儿童被动物咬伤,同时妇女可以解放双手做家务活,另外一些东北女人哺乳时从不背着人,敞开胸怀捧出硕大的乳房旁若无人的哺乳。
【草皮房子篱笆寨】
羊草做的草皮房子,木桩做的篱笆栅栏。 爱巢太土,依草活命。古老、原始、简易、纯朴的草皮房子为家。篱笆墙、辘轳井、碾子、女人和狗。从门槛走出的路是碎石铺的,墙外挂着红辣椒与苞米棒,摇曳着村庄的风采。 草根的家,源自草。草色的血,是村庄的底色。逐草而迁,依草而居,靠草而活。
居家过日子,家当简单。有水就能活,有草就能住。锅碗瓢盆,敲打日子。杀猪菜煮着年味,镰刀收割庄稼。平平淡淡,就像流逝的水。清清白白,就像干净的雪。朴朴实实,就像黑黑的土。坚坚韧韧,就像野性的草。 出门:播种田埂,种豆得豆,种瓜得瓜。进门:坐上炕头,钻进被窝,鼾声入梦。
草皮房子,农人动手农人盖,自己的暖窝自己住。 屋里,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张年画,日子就鲜活起来。 屋外,有风有雨有雪,无所谓。一间草皮房子,足矣温馨爱巢。 村庄,从来也不滋生奢望。野草,这个词被父老乡亲干干净净地保存,从不丢弃。
乡俗,在篱笆墙溜来溜去。 乡情,在篱笆寨串来串去。 风很自由,如月心事很自由。没有隔阂,只有透风的墙唠着被雪漂白的方言。 草皮房子篱笆寨,就像一幅版画,靓丽成东北黑土地上一道独有的风景。
注:第五怪【草皮房子篱笆寨】——在东北的农村,70年代砖瓦结构的凤毛麟角,以前的房子大都如此。北方生长着一种叫羊草的植物,一米多高,杆径如南方毛竹,是空心的,盖房子时用铡刀切齐根部,一层层拍打在房盖上,当地叫缮房子,草很光滑因此防雨防雪。不做院墙,就地取材,用树木从中间一劈两半,做栅栏。
【狗皮帽子头上戴】
荒原,苔藓冻僵,荆棘寒冷。洪荒长大的北方,创造了狗皮帽子的价值。 寒冷,使流动的风景凝固成站立的水。冰冻,使最初的荒原袒露出脊梁。一顶狗皮帽子,缕缕狗毛,飘逸出关东人桀骜不驯的倩影。 荒原苍白,太阳苍白。唯有狗皮帽子,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叫醒荒原。
狗皮帽子,是村庄的色彩。狗毛,洁白如雪。狗皮,灰黑如土。 大雪来临,天寒地冻。树,站立成村庄寒冷的样子。草,枯萎成道路贫穷的路标。农人,双腿棉裤打着补丁,一根麻绳勒紧烟袋锅,沿路拾粪。 狗毛,开成冬天的雪花,为村庄捂暖。粪蛋,有根,为梦播种希望。
那一年,狗皮帽子走进月亮升起的地方——萨尔图。狗皮帽子与地火结缘,便成为一种石油大会战的服饰标志,和杠杠服、大头鞋一起,叫醒“金娃娃”。 铁人,戴上狗皮帽子。狗毛,就有了铁质的骨气。一支铁军,带着狗皮帽子,人拉肩扛,用钻机为中国止痛,把贫油的帽子甩进太平洋。
狗皮帽子,从村庄挺进到城市,把村庄复活出灵性,把城市生动成铁性。或许,这就是中国北方独有的特色。 如今,钻工郎与采油女戴狗皮帽子的岁月已成忆痕。而乡下人仍把狗皮帽子当成温暖村庄的家宝保存。
注:第六怪【狗皮帽子头上戴】——东北天冷必须带皮帽子,好的有狐狸皮帽、貉子皮帽,这两种太贵,老百姓买不起,通常都戴狗皮帽子。狗皮帽子的优点是几乎家家养狗,货源充足,主要是做帽子,最大的特点狗皮结实耐用,防潮性能极佳。
【大缸小缸渍酸菜】
家家户户,大缸小缸,腌渍酸菜,是东北人独有的习俗。 酸菜炖粉条、杀猪菜、酸菜鱼、酸菜白肉,都是地地道道的东北菜。 腊月,煮一锅杀猪菜,鲜鲜的五花肉、嫩嫩的血肠儿,酸酸的酸菜丝,年味就飘满村庄。 白菜白,酸菜酸。实实在在的菜,就像实实在在的东北人,土味十足,乡味十足。
渍酸菜,很简单。白菜一洗,装进缸里,撒上盐粒,凉水漫过白菜,石头一压,过上一个多月就可食用。在农家人眼里,过简简单单的日子,心里踏实。 吃酸菜,很简单。炒着吃、煮着吃、炖着吃、呛着吃,舌尖上的东北酸菜,吃法五花八门。在乡下人的舌尖上,白菜可解百毒,酸菜有乡情味。
如今,城里人喜欢吃乡下菜,自然爱吃酸菜系列。 酸菜,同舌尖上的中国与时俱进,与那句“翠花,上酸菜”的经典台词有关。 酸菜,从北方挺进中原,又抵达江南水乡与羊城。酸菜丝,把土得掉渣的关东情炒遍大江南北。
我是吃着酸菜长大的关东孩子。 爷爷吃了一辈子酸菜炖白肉,说这菜解馋。母亲告诉我:酸菜酸,红糖甜,苦瓜苦,辣椒辣。酸甜苦辣,才是日子的味道。 把酸菜交给诗歌,让我的诗飘出酸菜与粉条的味道来。或许,这样的诗歌才有味。
注:第七怪【大缸小缸渍酸菜】——冬天白菜不易储存,在冬长夏短生产力低下的东北,大路菜很难保鲜,东北人就发明了白菜的腌渍法。把白菜洗净,晾晒几天,放在大缸里,撒上大盐,凉水要漫过白菜,用大块石头压住,缸口用黄泥封住,40天就可食用。
【冬包豆包讲鬼怪】
包黏豆包,是村庄的一种风俗。进了腊月,家家户户包黏豆包,年味便火火爆爆了。 雪花飘洒的腊月。包黏豆包的腊月。想念亲人的腊月。 那句“腊七腊八,冻掉下巴”的俗语,被一锅黏豆包一蒸,蒸腾的热气,从一口大铁锅冒出来,腊月的冷便被蒸熟了,村庄的心情便滚烫起来。
黄米面黄,红小豆红,白沙糖白。所有的色彩都被黏豆包收藏。 黏豆包,坐在紫苏叶上,唱着金黄而细腻的乡间歌谣。 黏豆包,黏着红高粱金豆子的日子,黏着爷爷耕耘的风雨与父老乡亲的目光,黏着农谚、节气、民歌与乡情,黏着一缕缕炊烟放飞远方。
乡下人包黏豆包时,总爱讲一些聊斋中的鬼怪故事。那狐精、兔精、花精,活灵活现地在灶台上行走。一种寓意,被黏豆包包着。一种祈盼,被大铁锅煮着。 黏豆包,是乡下人给城里亲属送来的最好年货。纯纯扑扑的礼物,黏黏糊糊的乡情。蘸着白糖吃一口黏豆包,舌尖上嚼的都是高过田埂的味道。
我很喜欢吃黏豆包。 想念中的黏豆包,从童年的记忆与母亲的目光中走来。黏豆包里的红豆,甜在舌尖上,想在心尖上,种在笔尖上。那种刻骨铭心的爱,足矣喂养一生。 黏豆包黏着我的灵感,我的诗歌也黏着黏豆包。
注:第八怪【冬包豆包讲鬼怪】——腊月里家家户户包粘豆包,用大黄米做面,把红小豆蒸熟压成豆泥,有的里面放些白糖,有的蒸熟后可蘸白糖吃,耐嚼抗饿。做粘豆包时,人们在唠了一些家长里短之后,就开始讲故事。故事都是以狐精鬼怪的传说为主,而且非常富有寓意,不少是影射当时社会的现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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