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佚之狐 于 2015-4-13 15:09 编辑
我没有名字,我没有回忆, 一切都是那么混沌和依稀。 过去,只是梦里偶然的惊悸, 当我醒来,已经是狼的孩子。
哺育我的,是母亲嘴里嚼碎的生肉。 徘徊着的,是圆月之下呜咽的哀愁。 时时刻刻,面临饥馑和死亡的威胁, 枕着北风,长眠在荒芜冰冷的山沟。 我们是背叛者,我们是弃世者, 无情的锐爪,只知道为自己而战斗, 锋利的牙齿,只会撕开猎物的咽喉。
我们生活在阴影背后, 我们生存在厄运之中。 暴风雨之夜,闪电劈开巨树, 我们依偎在天然的篝火旁边, 用体温抵御西伯利亚的寒流。 头狼的腹部被子弹打穿, 露出的血肠在腥臭之中腐败。 母狼把衔着的牡鹿内脏, 一口口喂给嗷嗷待哺的幼崽。 年迈的灰狼熬不住苦寒, 僵硬的尸体逐渐被冰霜覆盖。 我们围拢在老狼的周围, 用鼻子和舌头清理他凌乱的皮毛, 然后将它投入熊熊烈火, 齐声哀鸣,任灰烬飞向四面八方。
孤独的苦旅,死亡和新生, 族群里,很少有狼是被亲生父母养大。 是因为,当天敌来追杀,人类来猎捕, 我们挺身而出,义无反顾, 用自己的身体做诱饵,把他们引向错误的道路。 然后正视黑色的枪口,平静地等待自己的命运。 留守保护的成狼,强忍着不甘和屈辱,担负起养育后代的重任。 直到新一代成长,他们怀着使命完成的欣慰,走向万仞的悬崖。
母亲,也是这样一去不回, 将年幼的弟弟,托付给我。 有一天,巡哨的公狼发出凄厉的预警, 我知道,最后的时刻终于残酷的来临。 弟弟呦呦呼唤,我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然而,我不能回头,宿命任谁也无法逃避。 能像真正的战士,为保卫亲人和家园而死。 我,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当我迫近偷猎者的身影, 却被一样东西雷鸣电闪地抓紧。 不是子弹,也不是陷阱, 而是那午夜惊梦中残留的幻境。 一种本能超越另一种本能, 狼的心迷失在沉睡许久的人心。
他们惊呼着, 原本狰狞的表情,变成了更加狰狞的怜悯。 卸下黄澄澄的子弹,射出针管一样的东西。 就这样,我又一次陷入无尽的梦魇。
……………… ……………… 后来的事情,我实在无法想起。 不知是因为失忆,还是不愿意。 当我醒来,已经身穿西装革履。 是一家国际财团的高级经理。 每天生活在忙碌和繁华之中, 白天是工作和会议,晚上是女人和酒精。 时间像泛着气泡儿的苏打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二零一四的夏天, 我带着属下和情人,去符拉迪沃斯托克狩猎。 獾、鹿、狼,还有黑熊, 纷纷倒在血泊之中,葬身十八毫米猎枪之下。 我们狂笑着,享受着杀戮和野合的快感。
吉普开进一片原始丛林, 我下了车,荷枪实弹,搜寻那些可怜虫。 忽然,一道黑色的身影略过稀疏的灌木。 我下意识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巨响,一头漂亮的银狼栽倒在尘泥。 深红的血带着它的生命慢慢流失,苍蓝的瞳孔也逐渐失去了光泽。 我小心翼翼接近它,等来到它身边,双眼顿时凝固在悔恨和震惊! 我记得……我记得……你是那时呦呦呼唤我的弟! 双膝怆然跪地,我无声地哭泣,泪水带着我的血,和他融为一体。 弟微微地抬起头,无神的眸子诉说着思念和依恋, 他伸出舌头,想舔舔我手,还未触到,已然咽气。
在人类的恐惧、鄙夷和惊呼中, 我用鼻子和舌头,清理他柔软的毛皮, 点燃一堆篝火,让他的魂魄归于孤寂。 然后,我尽情地扯碎衣服,咬烂皮靴, 撒开四蹄,没入诡谲莫测的丛林。 我笑了,是人的笑,也是狼的笑。
弟哟,谢谢你! 人类的繁华,看上去什么都有,其实什么也没有。 狼的宿命,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其实什么都拥有。 我将保留着一颗人的心,重新进入狼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