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芒帖
麦芒畅饮着阳光的酒浆，在春风中摇晃得厉害，它醉着，还将更醉。
麦芒从太阳的酒浆中汲取黄金，不出几日，将醉到极致。黄金麦芒，让所有打算写出辉煌诗篇的诗人谦卑地垂下眼睑，触摸到内心的悔恨。
但是麦芒从未变得柔软，即使被父亲的镰刀割下，连同麦穗的头颅。
或许麦芒在醉到极致的时候垂下的姿势，让无知者误以为它终于变得虚弱，但是作为麦芒亲兄弟的诗人从不这么想。记忆告诉他，麦芒从土地那里获得的铁质和钙，在经过了太阳酒浆的化学作用后，将变得更加纯粹。
麦子为包括诗人在内的所有人所需，而麦芒，将作为某种精神的物化形式，成为诗人终其一身所服膺的自然恩赐。
麦芒的存在价值恐怕只在于此——
麦芒并不需要一首诗为它立传，但一首诗，常常需要麦芒为它撑腰。
鸢尾帖
五月的诗写宿命般触及鸢尾，就像五月的蝴蝶心无旁骛，在鸢尾上轻轻停落。
作为某个国度皇室徽纹的上帝的礼物，鸢尾妆扮了吉维尼的花园，也寄托着闪米特人对来世的梦想；令人心碎的是，作为一首献给自然之母的颂辞，它还呈现着圣雷米精神病院一个可怜病人星光一样流泻的孤独。
那温暖的黄和那令人失神的蓝，都深深吸引着一颗平庸的诗心。
诗心如蝶，经由黄色鸢尾触及莫奈，必受惠于莫奈的温暖律动；经由蓝色鸢尾触及梵高，必为梵高的忧伤与挣扎所迷惑。
一种植物，两种生命，争夺着同一只蝴蝶。
让人欣慰的是，她同时还是那个叫爱丽丝的彩虹女神，她的天职就是苦心孤诣，度善良人的灵魂到天堂。人们有一百个理由属意于她，把灵魂的蝶衣轻轻停落在她彩虹的花瓣。
当爱的动脉粥样硬化，信念的脊椎骨质疏松，也许鸢尾，还是一剂解药。
枯桃帖
园子里的碧桃没有回来，回到她女王的宝座上来。一片异色的缺席让这个园子的春天喑哑——
那些枯索的枝杈，像梗在鸟雀喉咙里的一大把骨头。这突兀的冷暴力对一出春天的喜剧构成了敌意和挑衅。
她是在去年冬天的寂寞旅途中迷失了方向，还是在回归春天的路上走岔了道，探寻的意义，等同于一场春天的阴霾。
一株碧桃的杳然隔世，让花样人面在春风中黯然失神。美的不告而殒殁，戕害着敏感的心：“悲剧是多么寻常，最有可能的罪魁祸首，或许是一场比繁花似锦还要肆意百倍的疾病，而普遍的迟钝和漠视，也曾助纣为虐……”
谁在为一株枯桃心怀愧意？谁频频侧目，在一场始料未及的倒春寒里，在沮丧和未泯的热望中，薄祭一株枯桃？
紫藤帖
紫藤，乃一泓沉静到极致的春水，是从极致的沉静中蔓延而上的深深的梦境。紫藤在自己的深梦中沉醉，风来雨来，更加深了它生命的迷离，不可自拔。
紫藤之生，一往情深。它直往死亡的深处璧沉，沉到凝绝处，沉到窒息处，摇曳方生动。
紫藤之美，直取人心。它比世上最深沉的思念更接近思念的本质，令人魂悸魄动，恍然长嗟。
紫藤之缠绕，与别人无涉。它执着于缠绕自己，往死里缠，往死里绕。它生来就是一个错综复杂的结。一个活生生的，死结。
紫藤花，就是它在自己的死结中绽放的、用情极深的一阕慢词。是声声慢，是满庭芳，是雨霖铃。
是传说中咯血成紫的情人。
紫藤一意孤行，谁的劝也不听。紫藤的命，没有别的用途，除了殉情。
四月，紫藤的天籁幽幽，却无人敢做它的知音。紫藤之歌，乃绝唱。
春蔬帖
一碟清炒蚕豆和油焖茄子。早些时候是咸菜鲜笋和马兰头，抑或枸杞头，我的晚餐通常就是如此简单。
我几乎把春天的半截田埂和一垄菜畦搬进了厨房——莫非一个颓败的人比别人更有福气静享春天所赐的蔬菜和营养？
蔬菜的神奇之功不惟安人肠胃，它的香气让我对生活的抱怨变得言不由衷，何况蔬菜在春天几乎是我全部的乡愁。
我无意于揣测一个坚定的肉食者，他的快活是否足够诚实，只知怀蔬自守，并轻轻垂下一只食草动物的眼睑。
20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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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3 19:4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