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心蝶 于 2015-8-15 11:36 编辑
中国散文诗发展中写作方法的探索
文/心蝶
散文诗作为承载人类感情最大的载体,在与自然、社会碰撞中形成与诗歌共同语言的同时,也形成了自己的语言。中国散文诗近百年历史,随着时代的变迁不断发展变化,并逐步完善。
第一阶段
二十世纪初, 在胡适的“作诗如作文”口号鼓舞下,散文诗与新诗没有明确的划分,直到《新青年》发表了沈尹默了《三弦》,标志着散文诗创作初步进入了自觉状态。1919年从鲁迅的《自言自语》开始完全进入散文诗文体创作。《野草》以其艺术成就被公认为中国的第一部散文诗集。
“求乞者/鲁迅
我顺着剥落的高墙走路,踏着松的灰土。另外有几个人,各自走路。微风起来,露在墙头的高树的枝条带着还未干枯的叶子在我头上摇动。
微风起来,四面都是灰土。
一个孩子向我求乞,也穿着夹衣,也不见得悲戚,近于儿戏;我烦腻他这追着哀呼。
我走路。另外有几个人各自走路。微风起来,四面都是灰土。
一个孩子向我求乞,也穿着夹衣,也不见得悲戚,但是哑的,摊开手,装着手势。
我就憎恶他这手势。而且,他或者并不哑,这不过是一种求乞的法子。
我不布施,我无布施心,我但居布施者之上,给与烦腻,疑心,憎恶。
我顺着倒败的泥墙走路,断砖叠在墙缺口,墙里面没有什么。微风起来,送秋寒穿透我的夹衣;四面都是灰土。
我想着我将用什么方法求乞:发声,用怎样声调?装哑,用怎样手势?……
另外有几个人各自走路。
我将得不到布施,德不到布施心;我将得到自居于布施之上者的烦腻,疑心,憎恶。
我将用无所为和沉默求乞!……
我至少将得到虚无。
微风起来,四面都是灰土。另外有几个人各自走路。
灰土,灰土,……
……………………
灰土……”
鲁迅的《求乞者》鞭打了国民意识中的麻木、虚伪、虚无,以及奴性。作品基本是叙述、议论、心理独白等,也有通感手法。它们互相沟通、联想,增强了作品的弹性。“我顺着倒败的泥墙走路,断砖叠在墙缺口,墙里面没有什么。微风起来,送秋寒穿透我的夹衣;四面都是灰土。/我想着我将用什么方法求乞:发声,用怎样声调?装哑,用怎样手势?……”我——泥墙——断砖——微风————灰土——手势等,这些意象有隐性的、也有显性的,之间互相抵触,互为支撑,于视觉、听觉、感觉中完成了心理体验。由此可见,意识流手法在二十世纪初已经成熟运用了。
基于时代的因素,鲁迅的作品倾向于理性的回归、灰色的抒情。极度压抑的现实中推倒一面墙,在灰土四起时各走各的路。墙隐喻了社会的黑暗、人性的扭曲,是腐朽、破败的。也可以说是检验善与恶、希望与绝望无形的尺子。在自觉与不自觉的矛盾体验中探寻人生的价值,是他用内心的情感反映社会的方法。也是对生命的意义进行多方位的思考。就像臧克家说过的“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郭沫若追求自由诗体,对散文诗文体十分重视,但当作新诗对待,相信有裸体的诗,即不借重音乐的韵语,而直抒情绪中观念之推移的散文诗。
“山茶花/郭沫若
昨晚从山上回来,采了几串茨实、几簇秋楂、几枝蓓蕾着的山茶。
我把它们投插在一个铁壶里面,挂在壁间。
鲜红的楂子和嫩黄的茨实衬着浓碧的山茶叶──这是怎么也不能描画出的一种风味。
黑色的铁壶更和苔衣深厚的岩骨一样了。
今早刚从熟睡里醒来时,小小的一室中漾着一种清香的不知名的花气。
这是从什么地方吹来的呀?─—
原来铁壶中投插着的山茶,竟开了四朵白色的鲜花!
啊,清秋活在我壶里了! ”
他的作品有火山爆发的气势,狂飙时的风格震撼过很多人的心灵。这篇作品却清新剔透、优雅委婉、细腻深情。采用了白描、议论、隐喻等方式,用古典意象山茶、楂子、岩骨等赋予了新的意义。那些生机勃勃的意象象征的正是秋天,“清秋活在我壶里了! ”以此表达的顽强、奔放、豪情正是“五四”精神的折射。新文化运动是以文化为旗帜的政治、社会运动,诗人在发挥作用的同时,却束缚了想象。但白话诗的出现意味着中国诗歌摆脱了沉重的文言甲壳与格律形式。近代新诗、散文诗最大的功绩在于完成了语言、形式的演变。
第二阶段
50年代形成了柯蓝和郭风为代表的偏重于诗、散文的两大散文诗风格。优秀作者有自己的艺术语言。即在传统的基础上,经过重组、拼接等方法,于普遍性中捕捉到诗性并擦亮诗意。柯蓝的作品借鉴了鲁迅及波德莱尔的创作方法,将丰沛的情感由点及面对应反复推拉的蒙太奇镜头。通过这些场景的变换、叠加、重复,绵延无垠的意境。
“春雨/柯蓝
清晨,这是个新春的节日;我振奋精神,冒着细雨在故乡的泥路上奔走。
春天的蒙蒙细雨,一阵阵微风洒下一阵阵于思,它们从遥远的天边飘来,却又飘落得这么亲近。这故乡的春雨呵,使我迷离,一阵风来稀,一阵风来密。我看不清、听不出哪些是传来的故乡的山歌?那些又是儿时听来的一串故事?
这故乡的春雨呵,太使我迷离,一阵风来稀,一阵风来密。我看不清、听不出哪些是母亲临别时的叮嘱,哪些又是父亲难忘的希望?蒙蒙的细雨呵,你滋润着春天的泥土。而母亲的叮嘱,父亲的忠告,却滋润着我无尽的回忆。
谁说回忆只属于过去?回忆也给未来增添前进的勇气。”
主要有四个特点:一是平面与立体。从选材看春雨本身就是立体、动感的存在形式。“它们从遥远的天边飘来,却又飘落得这么亲近。”也有现实中的人与理想中的仁的思维,“我看不清、听不出哪些是传来的故乡的山歌?那些又是儿时听来的一串故事?” 。这些纵横交错的思维,把看似高不可攀的意义潜伏在文本中,成为一种新探索、新概念。二是复沓与音韵。在回环往复中反复咏唱强调了情感,突出了主题。“这故乡的春雨呵,太使我迷离,一阵风来稀,一阵风来密。”这种句式的反复出现,使全篇显得优美和谐,让读者体会到流畅圆润的感觉。三是叙述与抒情。好的叙述既有传统的内功,又有自身的外功,是道独特的风景。这场春雨好在故乡的路上,是“母亲的叮嘱,父亲的忠告,却滋润着我无尽的回忆。”是叙述之前诞生的,也是写作过程中渗透的。看似简单,实则深厚。需要作者深厚的底蕴以及高妙的悟化。四是聚焦与发散。用蒙太奇式的静态浮雕,发散瞬间的感情。母亲、父亲、泥土、故乡在作者的抒情中被由点及面的推拉、聚焦,成为作品中反复关照的主题。语言没有新旧,关键是作者的重新组合、应用。在当时环境下,写出这样一些闪光的诗句,已经为散文诗长久的发展隐藏了更为强大的转机。
第三阶段
80年代至今,中国实行改革开放国策,各种文化思潮的涌进,使散文诗逐渐走向现代化、多样化,改变了花边文学的命运。相应出现的体裁有报告体、纪实体、旅游体、探索体等散文诗。以耿林莽为旗手的中国散文诗进入了历史以来最繁荣的时期。他以90岁的高龄不断挑战、创新一些高度和难度,他的作品中看到的是传统走向现代的历程,有前瞻性、多义性、纵横睥睨、收放自如的独特性。被称为新时期“把散文诗真正写成了诗” ,并形成自己风格的第一人。
“遗忘/耿林莽
屋顶被掀去了,窗框与门不翼而飞, 只留下一片废墟。 一堵危墙还留在那里,兀然而立。溅血的墙体上,挂着一件黑衫。 没有十字架。头颅与头颅中的思想,统统被删去。 风吹着黑衫,吹着空荡荡的袖口。 蝙蝠们飞走于古屋的黄昏, 唯一的知情者从此消失。 留下你,不肯撤离的一片影子, 比遗忘更真实。 风吹着黑衫,吹着空荡荡的袖口。 我听见了昔日的沙哑之音,从袖口中传出,在诉说着什么? 没有人倾听。”
其写作方法与之前的比较,在继承传统基础上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突破: 一、背叛了传统散文诗的以意取象。以主观意念取象的方法使意与象互生,构成了神奇、奇妙的意境。被掀去的屋顶,不翼而飞的窗框,是《遗忘》的心理感受。而随之引出的十字架、空空的袖口等,是跟着感觉走的结果。这些意象在某个时空横向、纵向由浅入深的交错演绎中,把感觉置换为超验,使作品增加了多义性, 起到了创造性的艺术效果。二、抒情中加入叙事,也是一个突破。散文诗的本质是诗,也有叙事与议论。他的作品在传统散文诗单纯抒情的写作方法上加入了叙事。“蝙蝠们飞走于古屋的黄昏,/唯一的知情者从此消失。/留下你,不肯撤离的一片影子,”这些诗性的叙述是诗与事的合奏,是情感的沉淀、激情的升华。是语言多功能的有机结合。同时穿插运用的还有移步换形、蒙太奇手法等。在把握文本脉络的同时,由远及近,由表及里揭示事物的内核。三、声与色的和谐。文本中重复出现的“风吹着黑衫,吹着空荡荡的袖口。”起到了强调主题的作用,又琅琅上口具有音乐美。而对应遗忘的废墟、黑衫、十字架、影子等,用一幅幅画面无声述说着内心的情感。这种呼之欲出的手法,是在打散与聚焦中重组一些似有似无的意境,于不动生色中戛然而止。“我听见了昔日的沙哑之音,从袖口中传出,在诉说着什么?/没有人倾听。”用一句话概括:此时无声胜有声。
综上所述,中国散文诗的发展是承上启下的过程。其中的演变是偶然,也是必然的。之间的填补与完善是遗憾,也是自豪。但谁又能说他的作品超过了鲁迅的作品,那是一座真正的历史高峰呵。而后代的人又岂敢在前,岂甘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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