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声音(之一) 春风浩大悠长,园子里各种重获新生的树木喧哗。 花尽叶茂的樱树发出温柔的摩擦声,而阔大的玉兰叶发出啪啪的撞击声。我无法为两种明显不同的声音找到相宜的比拟之物(音)。我的沮丧也是语言的沮丧。庆幸的是,我至少能辨认两种声音,即使它们在我听觉里实际生成的是一种交响效果,一种并不复杂的自然乐音的浑成。 至于银杏叶的声音,实在不是用耳朵听的。新的银杏叶柔软,浅淡,细碎,在高峻的枝头高频率地扇动,而耳朵茫然无觉。面对自然的妙音,听觉的退化本来是一件令人懊恼的事,但是它客观上也促成了那来自视觉高处的声音的神秘本性。 我看见它们——一种类似乌有的精灵的耳语声,一种自然的梵音。我只能看见银杏叶像无数翕动的翠绿的嘴唇,却听不见它们究竟说些什么。仅凭我无端生出的愉悦宁静体验,我断定它们正言说着美好的事。 它们是新来的,必有新的快乐,必带来新的神谕。 春天的声音(二) 午夜。厨房里发出某种惊心动魄的声音。我敢确定,是竹笋拱破泥土顶出腐叶的声音。怎么可能?难道是我产生了幻听? 我在黑暗中睁眼,侧耳,屏息,却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有四月的风在长夜里轻轻呼啸,妻子鼻息沉沉,另一个街区的钟楼隐隐传来报时的声音。 一定是又到人间四月,我的某些个休眠的味蕾悄然苏醒,同时苏醒的还有儿时的记忆——春雨潇潇的夜晚,后院竹林里的神秘动静让我彻夜不敢入眠。之后一段时间的多少个早晨,母亲手提笋凿,我肘挎竹篮,小心蹑足于竹林,竹林里密密麻麻乌皮翠尖的竹笋,掘也掘不完。 于是,就有吃不厌的咸菜笋鲜,做不厌的笋壳宝塔,吹不厌的笋壳夹蚕豆叶的清馨哨响…… 于是,失眠了。妻子被吵醒。我叫伊听听看,厨房里是不是有竹笋拱土的动静?她梦寐含糊,骂我神经病。过一会儿,又说,是你妈带来的竹笋,搁在厨房地上,你没看见呀? 2016.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