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金针可度人 ——读蔡旭的散文诗及其创作谈(下) 王幅明
蔡旭散文诗以人为本,写世间众生相,写人的生存和生命状态,写超脱物质享受的精神追求。虽然他大多写小人物,但表现出来的却是大境界。我尤其喜欢他的几部近作,呈现出文化人自由淡泊的人生至境。如《简单的生活》。扉页上两句题词,颇耐玩味:“小时候,幸福很简单;长大后,简单很幸福。”人生如诗。这是蔡旭从简单生活的经历中提炼出的哲理。他是简单生活的受益者,并用幽默之语将它写出:“我家是木门,五合板的。别的门一再更新换代,钢筋铁骨,铜墙铁壁。我的门相依二十多年,在时光的晃动中并不比别人少半日。防盗门人家已被撬过几次了,我的门却未尝有贼光顾。我知道,‘三保险’也防不住与时俱进的开锁技术。为此,我放弃高科技,保持原生态。我的木板门随时可破门而入。贼,似乎却不感兴趣……”(《木门》) 蔡旭不是简单的描摹生活。看起来他写的都是我们身边司空见惯的事物,可一旦进入散文诗,它就变成另外一种沉甸甸的东西了。比如《晒被子》:“久雨见晴的日子,所有的被子都跑出来晒太阳。我把棉被、垫被、毛毯、床单、枕头巾全搬出来,与阳光亲密接触。看见它们郁积的闷气一扫而光,一个个兴高采烈。一个个,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其实我也很喜欢晒太阳。喜欢让太阳晒出我的阴影。没有太阳的日子,那些阴影就得留在我的心里。”同样一个太阳,它的内涵却无比深邃。再如《染发》:“黑白斑驳的人生,本无可厚非。或许抵不过潮流,或许顶不住虚荣——竟把清白涂黑了。同一些人一样,我亦未能免俗。所幸的是,老汉我染的,仅仅是头发。不幸的是,有些人染的,不仅是头发。”这是自嘲中的清醒。在简单中发现不简单,并将它写出,是诗人的本领。蔡旭无愧于诗人的冠冕。 蔡旭散文诗充盈炽热的家国情怀。爱国不是一个空洞的词汇。诗人的爱国更多地体现在诗章里。蔡旭大量的作品写他的故乡及广西与海南的风土人情。他走在哪里,哪里便成为他的家乡。他以儿子对父母的真挚感情歌唱脚下的土地。《椰岛踏歌行》和《伴着椰风轻唱》是两部海南专题散文诗集,后一本书作者用10年的功夫写成。书分上下两卷,上卷“椰岛写意”,分为七辑,写全岛风光。下卷“椰岛人物”,分为四辑,写各界人士。无论老少雅俗,全都进入他的视野。除两本专集,其它集子里也收有大量写海南的作品,其中有多篇在全国征文赛中获得大奖。2012年创作的《我与三沙》(6章),在《散文诗》当年第10期“特别推荐”专栏刊出。编者在《本期导读》中写道:“在南海波涛汹涌之际,老诗人蔡旭给本刊邮来《我与三沙》,读后,一种爱国之情从字里行间如海潮般劈面而来,特于第一时间更换头条推出,发出《散文诗》刊和散文诗人的声音,发出中国的声音。”《伴着椰风轻唱》,已成为诗意展示海南形象的一张名片。其中的作品,已被选用举办专题朗诵会,并列入海南省教育厅作为“高雅艺术进校园”的项目,安排到各地学校演出。 三 2014年9月,我与蔡旭又一次相见。这次是相互交流最多的一次。他作为《散文诗》刊主办的“中国散文诗大奖”的评委代表,参加第十四届全国散文诗笔会。河南省散文诗学会第五届年会与此会同时在鹤壁市举办。两个散文诗会合二为一,气氛更加热烈。在研讨会上,针对鲁迅文学奖评选如何更加公允,蔡旭发表了极富建设性的意见,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晚间的散文诗朗诵会,又聆听到他的隹作《我愿倾诉.我愿倾听》。天公不作美,一整天的采风全在风雨中进行。可在当晚的联欢会上,蔡旭竟写出三首与采风有关的新作,请朗诵家朗诵。才思之敏捷,几乎到了出口成章的地步。这是天赋,不得不让人佩服、羡慕。 我们约定,散会后一起到郑州。他的机票订在第二天,尚有些许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他提出看看我的“天堂书屋”,我双手欢迎。在我的书房,我为蔡旭写了幅字,内容是他的代表作之一《染发》。又为同行的另两位朋友各写了一幅。中午,我们一起聚餐,品尝郑州的风味小吃羊肉烩面。交谈中,他提出有一本创作谈想加盟“21世纪散文诗”丛书,并请我写序。我当即应允。 时隔不久,蔡旭将他凝聚了50年创作甘苦和智慧的书稿《散文诗创作手记》,发我邮箱。 《散文诗创作手记》分为三辑。上辑《创作手记》,为书的主体部分。作者以大量个案为例,阐述它们产生的经过、构思过程、写作特点及各种技巧,从而揭示出散文诗创作的某些艺术规律。中辑《跋涉之旅》,收入作者为自己散文诗集所写的序言或后记。其中可见作者50年的创作历程,以及他的散文诗观。下辑《读诗笔记》,收入作者为诗友的散文诗集所作序言及赏析文章。 这是一本既难得又实用的入门书。散文诗走过曲折的道路。有人曾对之采取不承认的态度。对散文诗的种种漠视与歧视,至今也并未完全消除。但这些并没有妨碍散文诗作家的脚步。反而,在中国出现了国外少有的文学景观:作家终生与散文诗相守。蔡旭便是此景观中的一景。散文诗在当下的发展现状,及其在读者中的影响,已到了任谁也无法否认的地位。但理论建设依然薄弱。有一些大学的研究者加入进来,令人欣喜。学院派文章的价值不可否认,但对于创作者,似乎有某种“隔”的感觉。作家现身说法,如同对面交谈的著作,颇为鲜见。蔡旭的书是一种弥补,可谓难得。他将创作谈称为手记,是指写法采用随笔抑或札记,闲言少叙,直奔主题。读者可免听一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只需得到作者的切身妙悟,可谓实用。 书中不时有智慧闪光。看起来都是一些朴素的话语,但认真想想,启迪思路,着实受用。试举“中辑”二例: “顺流而下”是一种自然规律,也应是一种人生态度。顺其自然,安常处顺,临危 不惊,与时俱进,有肚量去容忍不可能改变的事情。 “逆水行舟”是一种社会现实,也应是一种处世姿态。不听天由命,不甘于失落, 敢想、 敢干、敢拚搏、敢创新,有勇气去改变有可能改变的事情。 而写作,就是在顺流而下中逆水行舟,寻找逆水行舟的人,逆水行舟的事,逆水行 舟的心情,用自己的眼光、自己的情感、自己的笔,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在顺流而下中逆水行舟》) 关键在于发现。有时在观察中发现,有时在寻找中发现,有时在思索中发现,有 时在无意中发现。一旦发现了、捉住了这小小的陌生,就有可能把日常的现象、日常的 情趣、日常的经验照亮了。我把这种状态叫做“发现的喜悦”。 有时这种发现,是与陌生的意象、陌生的语言一起到来的,当然就会给作品带来 更多的新鲜感。更多时候,它们不会结伴而来,我就另作艰辛的追寻。但是,恰到好 处的表达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我又常常力不可逮。因而,“发现的喜悦与美的回 味”就只好作为我的散文诗可望而难及的追求。 这样,从熟悉中发现小小的陌生,成了我的散文诗常见的题材。而还能从熟悉中 发现小小的陌生,成了我可以继续写作的动力。 (《从熟悉中发现小小的陌生》) 再举“上辑”一例: 散文诗常见的一个毛病,就是滥情。我年轻时也是这样。总怕读者对自己的思想 感情不理解,不明白。其实读者很聪明,所有的留白都可填补,有时他们的解读与联想 比原作更丰富,更精彩,还提升了作品的价值。……不必言情反而是最合适的抒情。 (《从[家传美味]淡散文诗的叙事与抒情》) 金代文学家元好问在《论诗三首》中有名句:“鸳鸯绣了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是说好诗犹如绝妙的刺绣,可以任人欣赏,却不能把“金针”——写诗的诀窍传授给别人。当然,金针度人可作两解:一是他度,二是自度。自我揣度靠悟性,不失为妙谛。但他度犹如搭桥,可让人更快到达目的地。作品的高度,要靠诗人的天赋和修养;但技术层面的东西,是完全可以传授的。以上所举,句句金针。《散文诗创作手记》一书,是实实在在的金针度人。作者把他几十年的经验和感悟和盘托出,是功德之举。 有幸得到蔡旭兄的锦囊金针。作为一名散文诗的习作者,我写得慢,且少。常常为所写内容发愁。读过此书,恍然大悟:原来题材就在身边,只是你目有障碍,不善于从熟悉中发现小小的陌生而已。人一旦开了窍,信心也会随之陡增。我相信以后的产量会有所提高,也争取做一名“不退休散文诗人”。 2014年12月,郑州天堂书屋。 (本文系王幅明为蔡旭《散文诗创作手记》一书所作序言。 王幅明,河南文艺出版社原社长,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出版著作10种。2007年获中国散文诗重大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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