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童谣(原创*连载)

晓戈

13 不要回头
我的邻居中印象最深的要数这家了，不管什么时候，他家的晚饭总是吃得很晚。天黑黪黪的，全家人才围在桌旁或站着或坐着，完成一天中最后一次晚餐。
主人王大伯是个善于唱流调的高手，我还记得这么个“三句半”，“我到山上去砍柴，遇到一只猛虎来，不是扁担扬得快，险乎乎！”他的现遍现说的本领，真让你打心眼里佩服。
除了说流调，他还会掐能算。比如“打时”，假如你某样东西丢了，找到他，他就说报个时辰，卯时，他便掐着指头，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羊马蛇龙兔虎牛鼠猪狗鸡猴。叽里咕噜一阵，打在牛身上！冬天牛在家里，回家去找吧，语气很肯定，有时也能找到，便相信他真能算。
晚上到他家串门，最喜欢他讲鬼故事。讲起故事来，就吊着你，今天一小段，明天又一小段，好象没有结束的时候。外面阴森森地下起了小雨，他便说，就像这样，无头鬼在搬自己的头玩呢。这句话就一直放在我脑子里，并经过我反复想象加工，格外地让人惊魂，眼睛就再不敢看外面。他就故意说，门怎么响了？你去看一看，是谁呢？我哪有这天大 的胆子，只觉得一只长满黑毛的手从外面伸进来，越想越觉得油灯太过暗淡了，坐在灯前，只觉得身后空荡荡的。
该回去睡觉了，尽管只隔着一家，我仍不敢走到外面去。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洒在树叶上发出的声音好象长着了腿，在这夜里四处走着。我不敢迈开一步，王大伯便举着油灯站在自家门前，笑着说，怎么当真了，没事的。故事是故事。一直走下去，不要回头！我就大喊大叫着，快步跑着，到了家门口，那灯光还在外面亮着。我推开门，哐当哐当的声音惊起了家人，他们便说起了话，我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
14 滚太阳
小时候，奔跑的游戏也是很多的。就比如滚铁环，但那时根本找不到铁环的，就是找到，也要被大人骂上半天，因为他会把家里的木桶捅坏了，取下铁环，再用铁条弯成扣，套在铁环上，弯下腰就可以推着向前了。那声音在小村里响起来，带着金属的光芒，在雪地上或在雨刚淋过 的路上走过，煞是清脆。
邻居的小胖子总会有自己的窍门，那天他也带上自己的“铁环”出发了，但发出的声音让人怀疑，人们凑近去一看，原来是用竹子弯成了，在搭头处仔细加工，不留凹凸处。滚起来显得轻盈多了。你看他咧着嘴的神态，简直要滚到天上去。
可好景不长，他爸爸很揍了他一顿，理由 是他把家里竹门上的竹子抽下来变成了杰作。有好几天看不到小胖，听说他在家窝着，缠着爸爸呢。
终于又看到他了，那时秋天就要结束了，向日葵收割下来了。他又滚着铁环过来。这次又很特别，他用芦柴穿过向日葵盘，顶端弯成三角状。就这样，又一路欢叫着过来了。
这叫什么？我们齐声问。
滚太阳，我在滚太阳。
15 查衣裳
邻居家的弟兄多，衣裳总是到临近的沙沟镇去“查”。
临到年前赶集，他们兄弟就盼着父亲到镇上去。那时赶集是步行的，父亲便带了一只口袋，一根扁担，天麻麻亮就出发了。
小四子拖着黄脓鼻涕，早早告诉我，他父亲到沙沟去“查衣裳”了。一开始，查衣裳真让人费解会让人费神想象，在我的心中，沙沟肯定有一家专卖衣服的店铺，那衣服高高地挂起来，底下人头攒动。其实后来我才知道，查衣裳实际上买人家扔掉的旧衣服，当时许多人家没钱买布料做新衣，便到镇上去“查”了。这既是废物再利用，也实际解决了许多家庭的困难。
小四子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风口上，他袖口油光光的，大多是用来擦鼻涕的。虽然冻得直跺脚，迎着呼呼的风向村口眺望，但这天可是他最快活的一天了。
16 中间段子撂下水
夏天到了，大纵湖边又热闹起来了，尤其是光着屁股的小孩多起来了，他们皮肤被晒得黝黑，闪着光亮，如一群群小泥鳅般。
叫黑子的率先跳到水里，摸出一把污泥，迅速地抹到其他人的身上，然后就“扑通”又跳下水去，一个猛子倏忽不见了，其他人也 “扑通扑通”连着笑声一齐投进水中。
因为水大，渔民们捕鱼虾的好机会也到了，最先进的一种捕虾工具叫“虾笼”，它们用长绳串联着，里面放上干面之类的饵食。在水中间一不小心就被我们踩着，黑子举着虾笼大呼小叫起来，然后打开篾盖，会倒出好几条大米虾，透明、鲜嫩的身体！黑子说，谁想吃的就游过来，就有几个嚷着，我吃，我吃。他们一边吃一边喊，先吃头，后吃尾，中间段子撂下水。据说这样吃了会大增水性呢。
有时恰巧遇到鱼船过来，我们会捏着鼻子沉到水底，有的水性大的一个猛子就游开了，那些渔民收虾笼时发现几只被破坏了的，也只是嘟哝几句，自己又重新修好作罢。
湖水白茫茫地涨起来了，岸边的芦苇肩挨着肩泛着绿意，我们在湖中一丝不挂凫水的样子一定会让风中的它们笑得直颤。
17 馋猫钓鱼
馋猫的钓鱼的能手，他能用米粒、小虫子、苍蝇、蚯蚓做饵，钓到各种各样的鱼，甚至掐断青草，用嫩嫩的青草心做饵同样能钓到鱼。
哪一天教室里没见到他的影子，老师查问，馋猫到哪了？就有许多同学直着嗓子一起喊，馋猫在湖边找鱼了。他们不说钓鱼，而说找鱼，凡 是他发现的鱼难逃他的手心的。可见他确实是这方面的天才了。
有时天暗下来了，在高高的闸口，他还蹲在那里。闸口里水流急，就有大鱼光顾来上钩，如白条鱼、鲲桶子，他真像一只猫一样蜷伏在那里，极有耐心。阳光一点点移动，以至最终身上变成了红的色彩，他也浑然不觉。而一有鱼上钩，馋猫会一跃而起，把鱼竿甩出老远，且控制得很到位。
当然鱼竿、绳线、鱼钩都是馋猫自己选的料，自己动手做的。
逃学对馋猫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哪一天馋猫逃学了，他家里便多了可口的鱼汤了，父母在老师跟前只哼哼唧唧地打招呼。
18 晨读
我们也有几次晨读的经历。
天还没亮，我们就起床了，随即在村子里就响起了我们的脚步声以及我们稚嫩的童声。
眼前是朦朦胧胧的房屋的身影，亲切温暖。有时禁不住边走边用手摸着，那些土坯墙，就像是敦厚的乡里乡亲。
很快到了教室，我们把课桌搬到走廊，借着晨曦咿咿呀呀地读起来。那时要背的内容也很多，笔记本上记满了词解、段落大意、中心思想、写作特点，甚至还有时代背景。这些都是先生原原本本从参考书上抄下来的。我们必须背熟，哪怕以后忘掉。
先生也有检查人数的时候，见某某没有到，就大吼着，发发牢骚又记下名字。
反正小学校多了我们这样的一群鸟，以及这群鸟身上驮着的霞光。
19 指甲花
在乡下，我们最喜欢指甲花了。
指甲花像一瓣瓣飞起的嘴唇，谁也挡不住的深情。其实我们更喜欢它的叶。
几个女孩摘下叶来，在白瓷的碗里把它捣烂，再加些揉碎的明矾，最好找来大人扔下的烟蒂，把烟丝也掺进去（那些大人会莫名其妙地看着），然后找来青麻叶，在指甲上敷上捣烂的指甲花叶子，再用青麻叶把每个指头包上，扎上细细的线。
一夜是她们不敢动的，一动十指包着的叶子会散掉。到第二天，她们惊喜地发现自己的指甲全变成了红的，像停落在指尖红红的飞蛾子。
这些女孩会幸福地拉着我们，也如法炮制。男孩先是不太情愿，后来也就乖乖地配合了。
这种美甲的方式在我们的乡下多么地有创意。
20 拾麦穗
大嗓门老师把我们撵到操场，排好队，说，今天我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支援农业，学校派我们到生产队拾麦穗。
我们高兴地仰起脸，咧着嘴笑，在太阳的照射下，一只只头颅就像一颗颗水葫芦。
老师又举着一把红红绿绿的铅笔说，每人还有一支铅笔做报酬，大家一定要尽力，表现好的就发得多些作奖励。
队伍就出发了，也许是禁不住一枝铅笔的诱惑，大家捡得格外的细心。虽然是毒辣天，但我们好象并不怕。
大嗓门老师的方针是承包制，每两人承包一小块田瓣，我们或两头包抄，或并驾齐驱，反正连墒沟里也不放过。
毕竟我们是小孩子，大家先是细细地找，后来就一哄上前了。大嗓门老师就在我们的要求下讲起了故事。我们围在田埂上，早就走进故事《一把铜尺》、《一双锈花鞋》里了。
反正麦穗捡完了，我们也变成金灿灿的了，夕阳把一大片金色扔在我们身后了，田野变得更空旷了。
21 抄生字
教我们语文的是黑脸老师，他的拿手作业就是要我们抄生字。临放学了，他就站在灰尘飞扬的教室门口，大声嚷嚷，今天作业抄学的生字一百倍。
我们就停止了活动，想办法完成抄生字任务，有的伏在走廊的台阶上一笔一划地写，有的趴在窗台上写，还有 的躺在地上写……
大眼睛就是办法多，他把铅笔一扳两半，都削好了，一手抓着两枝铅笔头，一下就写两个字，如此效率当然快了一半，但时间长了毕竟小手吃不消，阴酸阴酸的，大眼睛龇牙咧嘴用左手死命揉着右手腕关节。
好在办法还是有的，过了一段时间，他居然找来香烟盒的包装纸，把纸揭开一分为二，正好相于两张复印纸，且颜色也是灰色，与铅笔字颜色无异，大眼睛用这样的复印纸效率提高了许多。
黑脸老师站在讲台上，把大眼睛当作榜样硬是表扬了一番，大眼睛狡黠地朝大伙吐了吐舌头。
22 会飞的鱼
我家西山紧傍着稻田，稻子收割好了，稻跟齐刷刷的，光脚走在上面还有点戳人。
一场透雨下过，它们就泡在了水里，时间长了就有些痒脚了。走在上面，又怪舒服的，这时在田里走着，并不是体验这样的感觉，而是要找飞来的鱼。
田里本没有鱼的，可在水洼里明显发现了好多条鲫鱼，乌黑乌黑的脊背，“呼啦”一下会穿出很远……
我们就想象着这鱼是如何飞来的，它们不是一只，而是一群一群，它们就像大雁排着整齐的队伍在天空里兴奋了一下就栽倒在这里了。哦，它们也是看到了这齐刷刷的割剩下的稻茬，这金色的在雨中闪烁着光亮的遗迹。

春风大雅容物

欣赏!生活丰富,妙笔生辉!问好!

独品沪茗

童年点滴,总在梦中回旋.

康桥水波

原帖由 独品沪茗 于 2007-7-9 20:29:00 发表
童年点滴,总在梦中回旋.

同感楼上

晓戈

原帖由 春风大雅容物 于 2007-7-9 15:27:00 发表
欣赏!生活丰富,妙笔生辉!问好!

谢阅评,问好.

晓戈

原帖由 独品沪茗 于 2007-7-9 20:29:00 发表
童年点滴,总在梦中回旋.

问好,谢评.

康桥水波

读来非常的舒心,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