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

月亮河的女人

老父亲出门去很久了，也不知今日是借到了钱没有。 母亲呢？ 哦，朋友，她没有母亲。 人家都说她是一个幸福的孩子呢，怎么能没有母亲呢？ 她真地没有母亲，可她是一个比没有母亲还幸福的孩子呢！ 为什么呢？她也感受不到母亲的那份快乐啊！父亲不会是一个严厉的人吧！

不，父亲很风趣，他从前是一个唱京剧的美男子，可扮演过霸王别姬里的虞姬哦！ 那还好，的确是挺幸福的！只是苦了她的父亲了！父亲现在还唱戏吗？ 不唱了，自从她娘生下这个孩子走后，他就到这里拜了王老师傅做木匠了。 木匠这行业如今不景气，好多人都用铝合金了。 开头那几年，老百姓对铝合金还不是很信任，大家都认为木家具兼具精致和实惠。后来就慢慢地习惯了，就像习惯家用电器一样。

家用电器很好啊，老兄，你该不会想回到点煤油灯的时代吧！ 我可倒没那么复古，再去经历一次工业革命。不过他的家里还点着煤油灯呢！没有煤油的时候，就改用蜡烛。

那他家里买了铝合金吗？ 没有买，就他现在睡的那张铝合金床，还是他太太在的时候留下的。 他就那么痛恨铝合金吗？ 不，朋友，那不叫痛恨，应该说算是一种怀念吧！他屋子里的东西几乎和妻子在时一模一样。

真是怪癖，他不知道这样会毁了他女儿的童年吗？他不会让姑娘用毛笔写字吧！ 他倒是常常让姑娘这样做，不过只是为了培养她的气质，她还请了钢琴师和乐手回家来教育她音乐。 点着蜡烛上课吗？不会也用毛笔记录乐谱吧！

不然，女儿的屋子和父亲的不同。他虽然不给自己的屋子增加东西，却给女儿的屋子装扮了许多。 女儿的屋子不点蜡烛？不用煤油灯？ 不用，他是村子里第一个用上电的人。二十多年前在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他就运用自己物理方面的天赋，用铁丝网和磁铁做了一个发电机。

那他为什么那样讨厌科技？或者说，他为什么对蜡烛和煤油灯那么执着？ 都是回忆，他只是想让它们变得更美，他不想和许多人拥有同一样的东西，更不希望自己的回忆消失在这同一样里。 你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回忆，他有没有告诉过你？ 没有。

只是听老人们说，他在二十岁那年遇上了一个叫秋娘的姑娘。 之后呢？ 后来有一天，当他们面面相觑坐在河边告别时，秋娘问了他一个问题。 一个什么问题？ 她问他是否可以让她的天空比别人的更明亮？ 他怎么回答的？ 他说，可以。 然后呢？ 秋娘没有说话。他们就这样默默坐在河边。

直到深夜，当第一只萤火虫碰落露水，去寻找另一只萤火虫时，她看到这只萤火虫飞向了圆圆的月亮。她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说话了，她说，“如果有一天我像萤火虫一样飞到了另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你会不会像这一只萤火虫一样飞到月亮上来找我呢？”男孩说，“我并不知道你是否在月亮上？”“你不要管我在不在，你只要记住朝着月亮的方向飞就是了，”女孩说。“是不是在有光的地方就能见到你，”男孩问。“你不一定见得到我，但是你可以通过月亮想起我，”女孩回答。男孩沉默了，迷茫地望着星空，似乎想请求月亮永远不要离开。

此时此刻，他在心里呐喊：“就今晚，月亮，就今晚亮着，你一定要亮一整个晚上啊！”月亮不会听一个凡人的话，它也听不懂爱情的声音，否则它就去寻找太阳了。男孩被一朵大大的黑云震住了，是一朵张牙舞爪的黑云，它伸着血红的舌头，仿佛要连男孩和女孩一起呑没。恋爱中的人有爱神保佑，不过月亮还是消失了。女孩的月亮消失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误了回家的时辰，明天就和姨妈去见另一位少年，听说是一位跛脚的儿子，她于是联想到这位少年会不会也是一位跛脚。她看不清河面，也看不清少年的脸。她流泪了，但没有哭。她怕风儿听见，把她的心事告诉男孩，她怕云儿听见，把她的痛苦传染男孩。她这个时候是矛盾的，可她不知道，一个二十岁的姑娘不可能知道，她在爱情面前不能选择，她只是知道，和男孩在一起很愉快，她就要永久地离开这片愉快的天空了，就像月亮被黑云呑没一样，她意识到一段厄运就要飞落到她的面前了。她不能失去爱情，否则她会很痛苦。决定她命运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男孩，一个就是自己的姨妈。然而男孩站在那边一动不动，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行动，他只能选择祝福，或者哀怨。

女孩是知道这一切的，同龄的女孩比男孩要成熟早些。然而我们忽略了，这是个奇特的男孩，就在刚才，当我们猜想他还站在那边一动不动时，他已经跑回住处搬来了他自己的发电机，并用了二十几颗小电灯一起接在线头上。天空突然明亮了，女孩看清了男孩的脸。她似乎发现了自己的月亮。“秋娘，现在我已经让你的天空变明亮了，你也让我的天空变明亮好吗？”男孩问。“谢谢你重新给了我一束光，我愿做你天空的月亮，”女孩回答。“我不愿你做我的月亮，我要你做我的新娘，”男孩深情地说。女孩再次沉默。有多少年，女孩做了男孩的月亮，却永远不能做他的新娘。某一天，当女孩和另一个男孩结婚，她会怀念起这一束光，她会通过这束光想到男孩，想到曾经的月亮。而男孩在遇到下一个女孩前，必定用这月光温暖自己的肩膀。因为这肩膀女孩靠过，所以就容易温热，因为这眸子曾经吻过女孩，所以就爱放金光。

只是这一对是天生鸳鸯，他们不用苦苦煎熬，也不用做彼此的月亮。因为月亮只有一个，爱人需成一双。

那他们结婚了吗？ 结了。他们冲破一切封建的束缚，他们打断门当户对的传统，他从此唱着一曲霸王别姬走江湖，她则常常在台上弹起玉琵琶眉飞色舞。只是在那一年的十五，只是在那一年的十五，她在中秋奏罢霓裳羽衣就匆匆产下女儿，从此离开了这花花世界。他泪洒江边，把戏服撕碎，从此离开这江湖，去了那江湖。
他做了木匠后就再没唱戏？ 一场都没有。只顾专心抚养女儿，一心向师傅求学授艺。

前几年光景好，女儿抚养到了五岁，就请了音乐老师和绘画老师来教授本领。 结果怎样？ 这女儿可真是天生的音乐胚子，不到七岁就能弹奏贝多芬的曲子，十岁那年开始学习莫扎特，不到半年就因为铝合金事件而辍学了。父亲辞退了音乐老师，仅仅留下绘画老师教她学西洋油画。本来父亲是要连他一起辞退的，只因为女儿说“父亲，就留下这位老师吧，我喜欢西洋油画，求父亲了”，这才留下的。那时女儿还不知道，家中的经济已经很难再请一个西洋油画老师了。但是他仍然挺着，他在心里说，“她已经失去了她母亲，所以我要给她双倍的幸福！”尽管说这话时已没有多少活路，他还是从骨子里爆发出了这句话，就权当是给自己打气吧！后来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听不到有人来请去做工，他又发誓不再唱戏，所以就到处借债支持家里。

他可以做其他的啊？ 手艺人一辈子就靠手艺，他说自己做不惯其他的，就这手艺，一直支撑着他和这个家。 他太迂腐了，如同读书人好像都要用笔吃饭一样，怎么可能呢？人人都用过笔，但不是每个人都会使用笔。人活着总得找门路吧，好手好脚，饿死了也不会进步。更何况生命才是一门真正的手艺呢？谁会生活，谁就是生活的创造师。 不可能的，习惯了，已经改不过来了，他已经完全成了手艺，手艺已经和他的灵魂和血肉融合在一起了。 这就难办了，会手艺还好些，成为手艺就可怕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把自己训练成了一个艺术品。他必死，他必死啊！ 不会吧，他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对，他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还有念想，还有念想。 但是他刚刚出去了。

你知道他出去干什么吗？ 借钱，是出去借钱去了，她女儿说。 不好，赶快去河边看看吧，赶快去河边看看吧！ 不可能，他还有个女儿，他不可能放下他的女儿。 人绝望的时候，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放在心上的？他已经写好遗嘱了，我料定。 我……不……相……信

傍晚他回来了，请我和泽君去望鱼，他钓了一条好大好大的鱼，我知道这是要给她的女儿的。“明天是她的生日，”，他继续说，“昨天我给女儿说，'女，如果爹爹死了，你会绝望吗？'女儿说:'爹，我永远不会绝望'。我听了心里顿觉温暖，原来我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女儿啊，不，我不能死。”听了他的话，我们顿时大悟。原来我们也有一个这么可爱的朋友。

江湖儿女

欣赏，辛苦了。

月亮河的女人

写者快乐，读者快乐，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