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苦雨（云归不）代表作选（续）——《永恒的闪电》

云归不

永恒的闪电（河西闪电十三行诗选辑）

        握  手

朋友  请握手

一条快要冻僵的蛇
在这个冬天没遇上好心的农夫
再不理它会把你的心也吞噬

朋友  请握我的手

一团来自天上的火
融化过高加索的雪
古松上的苍鹰险些蹴倒

朋友  握住我的手

一颗蚌壳唾弃的石头
未育成珍珠已写满海洋的语言
谁敢用游泳的方式对待彼岸

握住我的手  朋友

                    1994.12.26.

  书

谁扔过的砖头
砸响我脑门

谁把利斧还我
劈开这树墩？

谁看见鱼的泪
海洋或年轮？

谁来拯救一块煤
练习已久的自焚？

谁以狼毫作笤帚
满天里涂抹乌云？

之子啊  胡不归
沙滩热促足
黄土将漫身

                     1995.3.17.


   岸
       ——写给我初满两月的小岸子

踏碎紫云英的波涛
  雨燕  雨燕
想穿起整个的旷野

可是那些蜂蝶  蜻蜓  甚至蜉蝣
仍然会找到她们的快乐
在属于众生的春天

孤傲的苦竹
夺云的危楼
使天空逼仄而倾覆

宽广的道路
奔突的河流
使远方逃亡和消失

哦  那漫空柳絮终回归大地

                    1995年春原稿已佚
                    1998.4.1.据忆重写


   岸
       ——岸子出生四月有诗

大千世界
何处是岸？

从天空到天空
云海是岸
从大地到大地
根系是岸

茫茫人海
何处是岸？

从目光到目光
心灵是岸
从心灵到心灵
真诚是岸

人子，岸即自身！

                   1995—1996.5.7.


   雪——霜
                ——弟罹车祸猝亡，痛不欲生

天空的巨镬刮破脚心
群山扬勺炒雨烹云

秀发三千烘成煎饼
一截瘦骨刺破朱门

何处断枝掷落通衢
使一条河骤然枯竭

塘坳之鱼  生已瞠目赬尾      
一死而何其苍白
荷花呀荷花
该深入还是逃出  那泥淖

高陂之柳迎风狂笑
路畔丑石碎我嚎啕
幽篁飞箨打不动纤草

                    1995.9,26.—1996.5.7.

   殇•秋陌

饮尽鞭影

北风中唯一的歌者
天驹  四蹄旋风
奏响落日的征鼙

眸光如瀑

果实们纷纷逃离旧枝
连天荒草瞬间复活
群山裹云仓皇撤退

气贯长虹

夜色镶鞍好不轻松
鹰崖嚼曙一呃多壮阔
草尖露冷抒尔云程  惟乎

长鬃穆穆

                    1995.5.4.—7.

   枯  树

黄叶悄悄地堆积！

未详年代的诗稿
曾经的生花妙笔
呼唤过雷霆和风雨

烈火自内心焚撕！

花的灯。叶的虹霓
每年的二十四个节气
阳光来去不作生息

而今  一枚闪电也对我吝惜！

惟其招展不如秋枫鲜艳不如草莓
心事荣谢于沟壑
斧钺不及叩问

安可助君晚炊？！

                    1996.5.15.

   拂  晓     

伸手为炬
灼化这弥天大雾

唼喋云雨的花朵
蕴育闪电的枞树
龙舌兰式的道路

满目疮痍的土地
俯拾即是的坚果
颠扑不破的真理

情欲翻滚的河流
每一次奔突
都怀着不同的目的

阳光揭露了黑夜的秘密
今晨我遭遇的必是我自己

                    1996.10.2.

   问  秋

秋 这是怎样的年程
我们种瓜得瓜  种豆得豆
地里就差没种下真金

秋  我是不是有病
卖膏药的用一种雾试我
哪个部位都起红印

秋  菜怎么不洗干净
锅里一捞一把沙子
不放盐也让人寒(咸)心

秋  可听见母鸡打鸣
麻雀与燕子也难觅踪影
孩子们的啼哭声再吵不醒黎明

今晚还做爱吗  秋

                    1998.3.

   宿命24        

不是因为爱情  不是
灿烂的诗烛  惨淡今生

苦难  迫降着
整  个  的  天  空

几乎开始的俯瞰
如音乐在星际间低廻

地狱深处逃出的群蜂
刺痛我的三百六十五根血脉
麻木的鳃  傲岸了
那些不可一世的鳍

曾经仇恨  曾经感动
我的手
该抓住还是    放弃   

                    1998.5.21.

             录 音

同一条河流被另一只脚涉渡
伸出的手被思想和欲望爬满
伊人的背影被滚滚红尘掩埋
维纳斯的酥胸圆肩被月光抚烂
种植五谷的土地被危楼夺占
最后的晴空被囱烟和废气污染
空谷幽兰被淫荡的罂粟花弓虽女干
连天芳草被超低空的主义刈踩
专注的音乐被听觉和噪音迫害
经年的诗稿被空气和鼠豸篡改

时间啊 你是大师
还是市侩 不用刀笔
删除得何其痛快

1998.4.26.

   长 篇 小 说

谁悄悄递来的火把
使我在这异样的世界奔命
在别人的草地上渴死
遇上悬崖我忘了摘去肝胆
在满目青山中我迷失道路

天呀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
这么多的唾沫

为别人的起起落落而俯仰
我几乎忘掉自己的一生
岂不知生命有多少苦难
就该有多少灿烂
我又何必为别人的爱恨情仇
哭 笑 疯 狂

1998.6.7.

   镜 子

皇帝在试穿他的新衣
大海在埋葬世界的秘密

阳光从针叶林中穿过
穷人的破屋也被照亮

哥伦布从地球的那边回来
桅杆上系着阿兹台克的太阳

伽利略从他的天文望远镜走下
布鲁诺在火刑场捧读他的圣经

新德里大街游行着反核试人群
苏格兰草原滚动着克隆羊云

罗布泊 罗布泊
昨天的古楼兰
今天的彭加木
（或今天的石油城2006想改成这一式）
△《镜子》一诗是我个人认为“闪电十三行”里写得最精练的一首。并自我觉得放在后现代的任何诗歌选本中也当之无愧。不知读者意下如何？我将在稍后发表自己当年的写作后记和自我批评,谢谢关注！

                                 1998.7.10.

   夕•群山

亘古的蛙鸣之上群峰涌动
我的血渐渐枯竭头发渐渐黯淡
太阳把灿烂归还给迢递星汉
我空疏的诗行让给野草和秋岚
远处的危楼里仙女们飘下
白云般的胳臂倾倒尘世的灯盏
哲人啊 在这个世纪末的夜晚
我该怎样重新开始把眼泪擦干
白房子白房子 厕所和医院
使我看不见道路和时间
光荣和梦想被囱烟遮断
群山啊群山 群山啊群山
什么时候我又来到你们中间

1999.9—10.

   经 典

旷古的河床 曾几何时
先哲们的头颅使我低下头颅

石头啊 你一再的缄默
使我心如刀割 满腔愤怒

洪水的猛兽 猛兽的洪水
历史啊 何不让我一一目睹

而我的叶子 今生今世
你只有流浪街头或 空谷

还要等多久 我才能去到那
繁华的集市 并亲手
将那些陶罐 一 一 摔 破

悠远的群山 我的呼喊和
你苍苍白发之后会是什么？

1999.11.11.

   桃 花

这一回我感到自己真的是天空
可与你做成那云雨的梦
你供奉的炉体如此沉著
我弄不清是谁在求谁的雨了
遭了百年旱情的是我还是你
你未知那千炷香火
将烤干我每一瓣欲雨的云朵
你即使做上一千次的雨
也无法满足我一万年的焦渴
你说你就是要把这些
挤不出水的棉花点着
那时我的天空就会出现
更多求雨的云朵

1994.3.28.—2000.3.2.

   苍 穹

就这样残忍地残忍地望着
望着那些灿烂的星群逝去
逝去于你愣怔的指缝
没有风得悉你此刻的阴毒
夜的枝梢默许地与你抵掌而谈
甚至那些嗜血的鸱鸮也倦了
那些多情的蚊子也懒得飞翔
它们创造时间的伤口
正漏泄着明天的秘密
没有一盏萤火为白天的死哀悼
没有一滴泪润湿宣纸
没有一串预言高挂于琼林
只有一条河不停地不停地追寻

                     1988年旧作略改而成

   雁 字

那面墙上漏掉的瓷板格子
和脚手架上那工人欲飞的身子

整幢大楼不可一世的样子
和它投在大地上的硕大的影子

行道树上秀色可餐的果子
和一个孩子垂涎欲滴的舌子

紧急刹车的汽车轮子
和被惊呼喊住的步子

我伸向大山的目光的梯子
和大河甩向我的时光的鞭子

上个世纪的那场雨中的燕子
和我新居的屋檐和门外的椅子

我的诗和我一起被一行雁字打湿

                    2000.3.—5.22.
罟 者
抓把松针抛向半空
送趟渔汛给黎明的河口

嘴衔蕨草问川流
君知命否  君安命否

小贩把秤杆扬得高高
见好就收  趁早溜走

稻草人招摇过市
满嘴鸟语  叽哩啁啾

甲壳虫泻下一个尤物
害街旁梧桐连连咳嗽

高架灯腰杆挺直
矮脚屋肚皮鼓突
一路菜色  绿肥红瘦

                     1999.10.11.

化 石
鱼在大海中哭泣
你看不见它的泪
沧波浩荡  自由自在
它醉死在一朵浪花的吻里

树在夕光中多安详
你未知哪一枚叶最黄
谁的纤手  掩住颓颜
并为故人的秋色鼓掌

风在旷野中吼叫我名字
心在天空中寻觅他的家
村前池塘  陨星坠落
跳出了一个  古代的

青  蛙

                 1994.3.8.—200.3.2.


   爱 人        

我欲抽刀断水
倏忽你冁然如水
我欲消愁举杯
恍兮你玉立成杯

我欲踏遍千山
山山是你的笑魇
我欲蹈烂群星
星星是你的泪眼

我欲醉揽明月
明月如霜沙如雪
我欲情暖玉壶
玉壶如冰心如煮

爱人呀  你一弯媚黛折樯橹

                    2000.5.23.—24.改1980年代旧作

   诗 人

鼠穴里走出的诗人猫眼看人群
满街卖鼠药的齐声喊打
于是打出了灵感打出了忧愤
打出了“众人皆醉唯我独醒”
于是诗人良心发现忽发奇想
干脆弄一作坊批发格言集锦
闹街上行人亦哼哼唧唧无病呻吟
卫生局的头儿们也摸不着头脑
最后以未经许可以假药论处
禁止出售要不就申请专利要不
就等上一万年或回到中世纪
诗人不得不再次躲进阁楼避雨
不料躲进唐朝杜甫的秋风茅屋

                    2000.5.25.续写1998.旧作

    圣 水

           ——田间巡水有所思

天  出奇地蓝
蓝得像海子的1989年
厄尔尼诺  诺查丹玛
我把你们的预言一直等到夜晚

今夜月光多好
伊人的酥胸更好
今夜星光灿烂
把村前的田塍踩烂

牧师布道
圣水  阿门  莫泽莫旱
我在祈祷
别这么干 别这么干  别这么干

可是天  仍出奇地蓝出奇地蓝

                    2002.5.25.改1999.旧作

   春  分

雪里蕻  雪里蕻
你为何一再地站在水中
春天是一名巧妇
她有一个没盖的腌缸

大白菜  卷心菜
你们如此地茁壮丰满
在枇杷摇荡的季节
准备受孕还是准备  腐烂

犁铧压过来
銇耜砸过来
敲断我的肋骨
为你唱一首送行的歌

那山那水是你的清明

                    2001.3.28.

   情  绪
          ——或追念海子、骆一禾

匆忙的世纪。狭小的
         世界
酸(锈)雨(色)的旷(阳)野(光)
煤气的小屋   氧
          氧
      氧

同样的蓝天
同样的血  我在
追悼  追悼  追悼

谁(不)
  谁(如)
谁(归)
  谁(去)
                  1996.5.7.改1992.5.3.旧作

   心  驿
          ——给马班邮路上的王顺友

迁徙的候鸟又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要把平凡的经历写成传奇

蜜蜂厌倦了酿蜜的工作
最后的时间热衷于研究工艺

蚂蚁去出征某个英雄部族
漫溢的洪水冲它个七零八落

万千藤蔓像万千只手伸向阳光
一条小溪抱一块巨石迳奔山外

巴山夜雨怎能读懂千仞峭壁
半个月亮静静欣赏马背民歌

今晚  在无址之地餐风宿露
星星可曾将那些邮件偷看
一个诗人的幽梦也托你捎去

                    2006.5.22.

   苍  凉

一生向往的城市和她的繁华
只能在风景片里身临其境

一生追寻不到的梦中情人
只能让剧中人千百遍热吻

读不尽的好书  写不完的诗篇
只有让时光和空气吟诵篡誊

年年岁岁的炮竹和花灯
忽远忽近的蝴蝶和风筝
恍如隔世的雪光和月影

早起拂镜尘
出门看浮云
夜半数流星

不经意这功课已让给儿孙

                    2006.9.16.

   繁  华

陶罐。假山。故园。异乡。
街市。通衢。别墅。殿堂。
秀发。酥肩。大腿。乳房。
品牌。名流。醇酒。舞场。

喧阗杂沓。宝气珠光。
瑕不掩瑜。冠冕堂皇。
君子倜傥。淑女疯狂。
淋漓酣畅。黯然神伤。

我视故我在，没白来世上。
我思故我在，我也曾在场。
我视令我迷，我思令我茫。
我不视不思，它们会不会

从我眼底心坎上淡出或逃亡？

                     2006.10.1.

   淡  远

时钟上暂停的心跳
接活一个休克的灵魂
荧屏上闪烁的舞影
灼伤我专注的眼神

窗外飘逝的落叶
使我枯槁和蒙尘
旷野无言的稻草人
教我进入真正的宁静

比空气稀薄的琅琅书声
让我心生敬畏  怀念又憧憬
噪音中闯入的纠纠鸟鸣
衔走了我的岁月和梦境

坠落于没有季节的黯黯丛林

                    2006.10.6.

魔 术 师
他在逼一条蛇穿过针眼
他在炫耀闪电的项链

他在引一条鱼穿过空气
差点窒息了那些花的娇喘

一条河被舞成了呼啦圈
一串火腾跃于喉头舌尖

他不断扔下催眠的钥匙
观众的眉头是解不开的锁

他举起算盘和纸牌手舞足蹈
终于绊倒在掌声编织的绳套

魔术师被自己的魔术风魔
障眼法被一场白日梦揭穿
再高的演技也不能将人间偷换

                    2006.10.18.


天  使
      ——读“女子十二乐坊”


整整十二匹媚惑的火狐
让绝望的驼队生机重现

流云般自由的异邦人
蜃景中觐见了龟兹汗

疏勒河蹁跹起戈壁滩
敦煌月温润了鸣沙山

礼佛的僧人停止了膜拜
行吟的诗人忘记了咏叹

耿耿尘凡的十二飞天
天国的琶音轧过喧阗的人籁

十二柄古剑同时掷向后现代
我生命的琴键获得金属的质感
舒爽的魂魄于瞬间进入未来

                     2006.11.19.—20.

   长  征
          ——观电视剧《雄关漫道》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

狂澜中掠过鳟鱼的背影
怒海中飘浮着苦难的航船

危急时刻掷出的梭镖和投枪
高擎起舵手伸向历史的呼喊

火光中那神性的手掌异常丰满
攫住了沉沉欲坠的一角冰山

革命者从来不是星相家
漆黑的长夜里辨认着北斗的捩转

先驱的血泪是丰碑不是祭坛
大纛所指不再是漫道雄关

北上——凯歌璀璨
北上——星熠斗焕
    北上——风光无限

                2006.10.20.  
多  年

多年以后他找到那部武林秘籍
惊疑的目光击落一枚初熟野柿

枕流漱石未修得正果
心炉爝火也意冷心灰

云游的僧人已回到云间别居
出海的小溪也化雨而归

面壁多年苦参奥谛
一鸟啼晨大梦方醒

多年以前他就已众叛亲离
多年以来要找的仇家竟是自己

多年的追索不过是似水年华
多年地经营其实是惨淡人生
多年得——已不知月久年深！
                    2006.11.12.
         遭  遇  

三百年后我与千年前的先祖
在太平洋中的某个岛屿相遇
听见两只类蛙人的窃窃私语

操他妈的八辈子祖宗
当初他们只管自己快活
倒把我们害得如此凄惨痛苦

这娃(蛙？)俩也真够可怜
浑身斑驳如癣体无完肤
张口喘气嗷嗷待哺

天空像块抹布海水如稠难舞

我们就是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拚足劲也酿不成滋润的甘霖
只好任那共同的子孙自生自灭

                    2006.秋

莫燅珠

学习，阅读，欣赏。问好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