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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于坚谢有顺对话录:写作是身体的语言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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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0 15:24: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声明:本文转自“纯写作博客群”   (木瓜选发)

选发理由:我赞同,我推荐——“关于写作是慢的历史、是以不变应万变、是身体的语言史”——于坚谢有顺如是说。

身体不可复制,而文化具有公共性

  谢有顺:你是诗人,一定注意到了,现在很多写诗的人,正在把诗歌的写作变成一种行为艺术,并借着现在网络而获得表演的空间。这当然是有一定的革命意义的,具有某种文化的颠覆作用,但我也担心,很多的人,一旦迷恋上了诗歌的行为艺术,就遗忘了诗歌真正的内在精神。说到底,诗歌的行为艺术只是诗歌革命的一种过渡形式,它还不是真正的艺术创造。对写作而言,真正的创造,其实是一种语言的创造,所以我更愿意接受这样的说法:诗歌是什么?诗歌就是一个人身体的语言史,推而广之,甚至可以说,写作也是个人身体的语言史。这里边有两个要素,一个是身体,一个是语言,缺一不可。身体是说出他作为一个存在者的在场,他是出现在诗歌里面的,不是跟诗歌脱离关系的;他作为一个有身体的存在者,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他身体所感知、接触和遇见的每一件事,都跟他的写作有关,惟有如此,他的写作才是一种在场的写作。另外一个要素是语言,我说写作是个人身体的语言史,语言史的意思,是说他用语言描述、记录和想象了自己的身体在经历这个时代时的景象。离开了身体的独特经验,语言的创造性是无从谈起的;照样,离开了语言的创造性,身体的经验也就不会获得有价值的出场空间。二者在写作中应该是同构在一起的。仅仅从经验层面上说,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并不是太大的,比如吃饭、睡觉和性,等等,都差不多,之所以会有不同的诗歌产生,就在于写作者能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语言方式,用创造性的语言来描述,发现,想象,重新建构事实和经验的边界,使其焕发出新的光辉,这样的写作才是创造性的写作。
  于坚:如你所说,诗歌是身体的特殊的语言史,如果你完全脱离这个身体,那么你那个反文化就会变成为反文化而反文化,变成一种超验的东西,因为他离开了身体。身体永远是一个人的身体,但是,身体又是普遍的身体,他要吃饭你也要吃,他要性你也要性,这就是一种共性,各种文化之间可以沟通、理解的基础。这是最基本的东西,对文化体制的任何反抗都应该在这个常识的基础上,脱离了这个基础,就成为“怪力乱神”,超验的疯狂。
  谢有顺:不仅人有身体,其实,社会是一个身体,政治也是一个身体,它跟人的身体一样,也是有生命力的。所以,身体从一方面讲,是个人的身体——物质性的身体,另一方面讲,许多的人也构成了社会的身体,社会的肉身,这种肉身状态,正是写作需要用力的地方。今天,很多人的写作之所以显得苍白而无力,就在于他的写作几乎是不跟这个社会的肉身状态发生关系的,他的写作,总是在社会意识形态或某个超验的思想结论里进行,凌空高蹈,是一种纯粹幻想型的写作,看不到任何来自身体的消息。说写作是身体的语言史,就意味着写作首先必须面对身体,面对存在的每一个细节,面对这个社会的肉身状态,留下个人活动的痕迹,这是写作中的基础性部分,如果在写作中看不到这一面,就会落入单一的大而空的务虚之中,像过去那种政治抒情诗一样。这是应该警惕的。另外,写作所留下的也不仅仅是一些身体活动的痕迹,一些经验,而是要使这些经验经过语言的创造性处理。语言的创造性,主要是指写作者的语言能在事实和经验面前获得一种想象力。今天我看很多人的语言是没有想象力的,他们的语言基本上是在现有的文化结论里进入事实世界,说的都是些漂亮的好话而已。语言的想象力是很重要的。除了这个,语言的好坏还有一些其他的指标,比如,语言是否精粹,是否简约,是否朴素大气,是否具有直指人心的力量等。归结起来,也就是一个语感问题。语感它既是一种修辞,也是一种对语言的天才把握。语言是有感觉的。梁实秋在谈散文的时候,用了一个词,叫“文调”,这个文调就是一种语言的风格,叫人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于坚的诗,这是贾平凹的散文。所以,所有伟大的作家,都为我们贡献了一种新的语言经验,它是一种创造,是不可复制的,独特的。我至今觉得,鲁迅的伟大,很重要的就在于他在语言上的创造性,你一读他的文章,就会知道是他写的,哪怕你把他的名字掐掉,把文章的题目掐掉,熟悉鲁迅语感的人也能知道是鲁迅写的。鲁迅的“文调”是谁也替代和混淆不了的。
  于坚:有着一种强烈的身体性,它就是鲁迅的身体在说话。
  谢有顺: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鲁迅那种阴郁、决绝而冷静的语言,跟我们惯常所见到的鲁迅形象是有很大关系的。至少在照片中,我很少见到鲁迅笑,很少见到鲁迅有开朗的一面,哪怕他抱着儿子的时候,也是阴郁的,这和他的语言风格有着某种一致性。鲁迅的话语方式是阴郁、冷静而深邃的,这样的人物,在日常生活中是决无可能过于开朗而快乐的。所以,语言和身体是有关系的。我欣赏你的语言,也喜欢贾平凹的语言,这次接触你们两个,我觉得你们身上有某种共通的东西,都是比较拙的,憨憨的,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这跟你们的长相都有关系,你们都长得比较粗糙,这甚至直接影响了你们的语言方式。忠实于自己的身体的作家,一定会在他的语言里发现他的身体的气息。
  于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体,问题在于:你作为诗人,与别的身体的不同,就在于你的身体能够超凡脱俗地说话。我认为天才的诗人、最优秀的作家,他都是有语感的,或者他都是有语调、口气的,他不是说写了什么让你震惊,比如某某作家以写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而出名,比如法国的萨德,写性,那种作家只是二流罢了。一流的作家,是把他的名字去掉,也可以一看就知道是他的身体语言。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复制,写作的题材也可以相同,但是人和人的身体是不能复制的。而一个诗人的语感直接来自身体,是最少受到教育改造的部分。我认为诗人有两种:一种是有语感的,这种诗人是天才,他可以把身体语言化,可以把身体里的语言说出来;另一种诗人是没有语感的,这种作家只是靠聪明,这种诗人是可以学会的。
  谢有顺:身体是不可复制的,而文化具有某种公共性。所以,为文化而写作的作家,必定是个性模糊的作家;惟有面对自己的身体,忠诚于自己的身体感觉,并对身体经验进行创造性的语言处理的作家,才可能是伟大的作家,他们有能力将身体语言化,语言身体化,使语言具有他身体的形状。比如,读李白的诗,可以感觉到李白这个人是豪放的、飘逸的,有一种神采飞扬的身体印象;读杜甫的诗,你会觉得这个人比较沉着、忧伤,身体前进的步伐感觉是缓慢的,这些都是他们的语言留给读者的印象,它是真实的。
  于坚:可以说,读者和作品之间,还是有着一种形而下的关系,是可以抚摸的,可以感觉到身体那种质感的。如果读者和作品之间是教科书的关系,是指挥与被指挥的关系的话,读者永远不会对你的作品产生迷恋,不会令他失魂落魄。好的作品是可以感觉到身体的,好像有眼睛、耳朵和气味,甚至有被强奸的感觉,似乎它进入了你的体内,这就是为什么中国古代诗论在讲到大诗人的时候,总是说太白体、工部体……
  谢有顺:说李白豪放,杜甫沉郁顿挫,这不单是美学上的看法,也是对他们的诗歌所传达出来的身体气息作出判断。从身体意义上说,我相信李白就是一个豪放的人,杜甫就是个沉郁的人,他们的身体说出他们的精神。这样说,并非重复“文如其人”的道理,而是说,写作不是空洞的行为,它必须指向写作者的身体和内心。
  于坚:“文如其人”,如果“人”是一个与抽象的文化、教养有关的概念的话,那不如说"文如其体",也许更具体。有什么样的身体,就有什么样的生活经验,比方说我的生活经验,我的诗强调“看”比“想”更重要,我当过工人,到过云南许多隐秘的地方,这与我体力充沛和耳朵的特殊听觉有很大的关系,如果你是一个瘦弱的、胆小如鼠而又耳聪目明的一个人,那你的生活状态就是另外一回事。卡夫卡的那种弱不禁风的身体必然导致他想象甲虫,他是不太动的人。普鲁斯特则沉湎于回忆,躺在床上的人么。人可以有所谓好坏,但对写作来说,身体无所谓好坏是非,什么身体都可以是产生伟大作品的基地,就看你在何种程度上认识呈现它。许多作家的写作之所以平庸,其实就是因为他的写作不过是将自己的身体遮蔽起来、涂脂抹粉、把乡音改成普通话,为自卑戴上英雄面具等等。


写作就是身体不断地突破面具
  
  谢有顺:今天的文学界,一个根本的困境,就在于很多作家和诗人,在他们的写作中,你是感受不到他这个人是怎么生活,怎么想的,好像他仅仅是在现有的文学经验里模仿、重述别人的体验。真正的好作品应该具有一种鲜明的身体性。为什么今天没人愿意再重读那些政治时代产生的大而空的文学作品?就是因为在那些作品里,你除了看见空洞的社会意识形态和思想结论之外,看不见作家个人是怎么想的,看不见这个人的身体是怎样活动的。在那个年代,身体的一切需要都是被禁止的,作家不能表达自己所看见的,也不能相信自己所想、所感受的,它完全受制于时代那粗暴的指令,让自己的身体全面退场,这实际上也就背叛了写作。
  于坚:有身体的写作和没有身体的写作,我觉得这就是文学史。那种抽象的,我们在文学史里看到的所谓现实主义、浪漫主义什么的,一些巨大的文学史框架,实际上具体到作家,简单得很,就两种,有身体的写作和没有身体的写作。有身体的写作,身体是独立的。有残疾的身体,有健康的身体,有生殖力旺盛的身体,也有没有生殖力的身体,这个无所谓是非好坏,问题在于你是否能够有勇气面对这个与生俱来的身体,为你提供经验、感觉的身体。卡夫卡在他那个时代,他周围的那些作家,就身体来说,很多人都是高歌猛进、气壮如牛、狂飙突进的未来主义,欢呼技术、机器,例如意大利的马里内蒂、俄罗斯的马雅可夫斯基、还有中国的郭沫若这些人。时代的身体精力充沛、可怕的美正在诞生,但是相对于这种席卷世界的未来主义的文学氛围,未来主义那种“世界就是我的了”的豪情,卡夫卡的身体是谦卑的,他承认他随时会被粉碎,他没有未来,他是独唱而不是合唱。
  谢有顺:正是无数个身体才产生无数的个人写作。每一种身体都可能产生伟大的文学,不一定要像卡夫卡、普鲁斯特那样体弱多病的身体才能写出伟大的作品,强壮、英俊、充满力量的身体也可以创造伟大的文学,李白就是一个强壮的人。把写作的最终策源地归结于身体,这不是将文学简单化,而是说,伟大的文学总能让人通过它的语言,遇见后面这个人,抚摸到具体的身体,读这样的作品,你会觉得是在和一个具体的人对话,而不是在和一种空泛的思想打交道。很多人都有这样的阅读感受,就是喜欢读一个作家的东西,时间久了,你也喜欢上了这个人,你会去寻找这个人的所有照片,去读他的传记,了解他身体活动的历史,渴望知道他的爱情故事,甚至会想去他的故居看一看,为什么会有这种愿望?就因为他的作品把他的身体带到了你的面前,他的作品不是一个空洞的语言文字在那里,而是这样一个人来到了你的面前,你很渴望了解这个人更多的方面,所以才会萌生去看他的故居和遗物的想法。现在很多作家在写作上的失败,就在于他们不承认写作是有身体性的,或者,他们意识到了这种身体性,但没有面对自己身体的勇气,没有把身体在语言中实现出来的能力,明明是脆弱、无能的人,但他们往往在作品里面要把自己扮演成一个伟大的人,刚强的人,充满着力量的人,这种虚假性构成了对写作的致命伤害。
  于坚:实际上,这种写作只不过是对具体个人身体的一种遮蔽史,把自己的身体遮蔽起来,把自己的思想遮蔽起来,甚至把自己的母语也遮蔽起来。
  谢有顺:遮蔽也是一种分裂,一种巨大的分裂,遮蔽性的写作是一种谎言的写作。但身体是不会说谎的。你把手伸进火里,它会迅速缩回来,因为手怕烫;热天喝冷饮,你会感受到一种凉爽,这都是身体的感觉。在世界面前,身体最为真实,当一种思想把一个人的身体隐藏起来的时候,写作的虚假性就建立起来了。他看起来是在写,其实是分裂的,这种分裂会最终注销一个作家的写作意义。以大家都熟悉的郭沫若为例,他本是个大才子,在文学、历史、考古等多面,他都是大才子,但是,当他把自己变成一个应景诗人的时候,就把自己毁了。文革期间,他看起来是在写诗,今天歌颂毛泽东,歌颂江青,明天打倒邓小平后又骂邓小平是走资派,好像是时代的歌手,事实上他从来就活得不真实——这个不真实不是指他的思想,而是就他的身体而言,他的身体没有在写作的现场,他没有尊重身体的真实。他在诗中说,机舱为什么会如此明亮,因为有两个太阳,一个在机舱外面,一个在机舱里面,极其虚假,完全违背了自己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在说疯话。
  于坚:这种写作心态是一种面具的写作,拒绝忠实于自己的身体,那只有用文化的、时代的面具把你的身体隐藏起来,时代流行这个面具,你就戴上这个面具,明天的时代流行那个面具,你又戴上那个面具。郭沫若早期的东西,像他翻译的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哪个青年不善钟情”,语感我一看就感觉它是郭沫若的,郭沫若是风流才子,但他一生中用了各种面具把他那个风流才子的身体遮蔽起来,也许文化道德时代认为这样的身体是丑陋的吧。他害怕自己个人的身体语言。朦胧诗早期,我还感受到有一些身体性的东西,但后来,它完全和身体无关,成为一种表演给汉学家看的修辞游戏了。身体和语言的联系完全中断了。有个朦胧诗人在国外朗诵作品,他的作品给听众造成的印象是宏阔巨大的感觉,但他本人出现的时候,听众很失望,读者从他的作品中想象他是一个高大、伟岸的人,而事实上他却是一个非常瘦弱,看起来弱不经风的人。他的作品具有面具性,他给读者的也是面具,和他自己的身体没有关系。
  谢有顺:面具写作,说得好。离开了身体性这个写作基础,再聪明也是虚假的。今天批评界谈论很多当代文学的困境,可能从来没人想过,当代文学最大的困境便是身体的失踪,你看不见作家个人的身体在语言中是如何被慢慢地呈现出来的。另外呢,又出现了身体滥用的潮流,在很多新锐作家那里,身体的个人性被忽略了,把身体等同于性,等同于泡酒里的放纵,等等,他们实际上是躲在一个文化角落里使用着一具公共的身体……
  于坚:这种身体,以性为时髦的身体,虽然使用身体性的语言词汇,在我看来,它们不过是贴上了一些性器官的面具……
  谢有顺:在面具上贴上一些身体的元素,使用的其实是一具文化的身体,而非有血有肉的身体,没有任何个性。比如,许多人都在写性,写颓废青春,但写出来的性和青春大同小异,他们仿佛在使用同一具身体,那具身体不断地出现在酒吧里,不断地在另类的人群里活动,不断地充满愤世嫉俗的情绪,个性吗?其实还是公共的身体。一个时代会给出一个时代的身体模型,不警惕的人,就会落在这个模型里写作而不自知。所以,我讲写作的身体性的时候,还是想强调它是语言史。语言是最个人化的,只有当身体和语言创造性地相遇,身体性才能获得文学性的辉煌实现。。
  于坚:其实有身体的写作,我觉得是一种非常困难的写作,并不是说身体是自己的,那就必然是自己的。身体其实是被文化、时代、教育不停地改造着的,回到身体的写作是最困难的,庄子讲“心如死灰”,就是要回到身体。罗兰·巴特的说法则是:指着自己的面具前进。身体并不是当然的就是你可以自由支配的存在,而是被遮蔽着的存在。回到你的身体,奇怪吧,自己的身体怎么是“回到”?人在世界上总是被各种面具所包围着,有的面具世界是你本能喜欢的,有的面具是教育给你的,一个个的面具把你包围得像监狱一样,而你的身体被监禁在面具的最深处,写作就是身体不断地突破面具,罗兰·巴特讲的“指着自己的面具前进“,慢慢地前进,一个作家的写作史,也可以说是面具的写作史和身体的写作史,有身体的写作和没有身体的写作。面具写作,你常常可以闻见尸体的腐臭味。身体的写作是一种有感觉的写作,活的写作,有生殖能力的写作。没有身体的写作,都是空的,形而上的,从思想到思想,从纸到纸,从文到互文,那种写作永远是一种技术性的写作,它是可以复制的。
  谢有顺:把身体语言化的过程,就叫创造。有身体的写作是第一性的写作,在写作的第一现场,用“我”这个活生生的、有感觉的身体来面对事物和经验,写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它是没有经过文化暴力作用的,不戴面具的。许多当代作家,还停在模仿的阶段出不来,原因在于他们的写作只从阅读经验中得到启发,加上自己的一点苍白想象,语言活动就完成了。模仿就是抽空了自己的身体,丧失了第一性的感知……
    于坚:因为面具是可以复制的,所以说到底只有身体才能体验、经验。
  谢有顺:身体的经验才是真实的经验,才是对你个人有效的经验;纯粹从阅读来的经验只是一种文化记忆,它有时候是反个人的。
  于坚:为什么中国二十世纪“拿来主义“如此地盛行呢?完全不用身体去创造、生殖,到最后变成复制、模仿,活到老,学到老么。
  谢有顺:拿来的结果,不过是多了一些卡夫卡的身体、福克纳的身体或者米沃什的身体的中国版本,这是最可悲的,没有创造只有拿来,难逃没落的结局。


尊重经验就是尊重身体

  于坚:讲到身体,强调身体,并不是意味着它只是一个肉欲的、肉身的、享乐主义的意思,如果人类有灵魂、精神之类的东西的话,那么我强调的是它必须有一个载体。灵魂是从哪里来的,它必须要有身体才会有灵魂,所以身体是灵魂的归宿,如果你只谈身体,不讲灵魂,那么这种身体只是动物一样的身体。我们讲的是人的身体,人的身体性,它肯定是有灵魂、有创造性的,它是可以创造文明的身体。过去的那种话语方式,它强调灵魂,强调精神,强调形而上,然而,它忽略了或者故意忘记了形而上、精神、灵魂的基本出发点是:它们必须要有一个存在的地方,要有一个栖息之地,要有一个归宿,这个归宿就是身体。所以我觉得只有有身体的写作,才是有灵魂的写作,如果仅仅只是一种身体的写作,而这个身体它不是一个具有创造能力的,不是一个能够把自己表现出来的,可以说是没有灵魂的,身体如果有灵魂,那么这个灵魂是一个创造性的东西。
  谢有顺: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专门区别了身体和肉体的不同。肉体,它主要指的是身体的生理性的一面,也是最低的、最基础的一面;除了生理性的一面,它还有伦理、灵魂、精神和创造性的一面,它同样蕴藏在身体的内部。身体的伦理性和身体的生理性应该是辨证的关系,我自己在说身体性的时候,更多的是认为它是生理性和伦理性的统一,只有这二者的统一才称上是完整的身体,否则它就仅仅是个肉体,而肉体不能构成写作的基础。
  于坚:实际上我们说的身体指的是人体,它不是一个普泛的身体,它是人体。
  谢有顺:它不是指简单的血、肉、胳膊、大腿和生殖器,如果这样理解,就太过简单了。人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存在,这个复杂不单包括身体的复杂,还包括身体蕴藏的思想、情感、意志等方面的复杂,因此,人的复杂是一个总体构成。身体的伦理性(或者说身体的灵魂)是真确存在的,我曾经有这样的观点:身体是灵魂的物质化,而灵魂需要被身体实现出来,没有这个身体通道,灵魂就是抽象的,成了虚无缥缈的东西。只讲灵魂不讲身体的思想一旦支配了一个人的写作,这个人就会很容易走向玄学,事实上,当代的玄学写作已经很多了,它看起来高深莫测,其实里面空无一物,都是阅读经验,没有自己的体验。有身体的灵魂才是坚实的,是从人的身体里面生长出来的。灵魂不是抽象的,身体也不能等同于肉体。很多人以为一讲灵魂就会成为抽象派,这是大错。事实上,即便是最抽象的哲学和神学,也大都不否认身体的存在和重要性。就比如说圣经吧,很多人是没有真正读懂圣经的,他们以为里面说的是信仰,是一个神话,一定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其实根本不是这样。圣经《约翰福音》第一章第一节说,“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这大家都很熟悉,可第十四节大家就不一定注意了,这节说,“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充充满满的有恩典有真理”。我专门查过希腊文字典,发现“真理”和“实际”是同一个词,这是希奇的,为什么说它是真理?因为它是实际。如果它不是实际,那么它就不是真理。很多人读到“太初有道”,以为是神话,可没读到“道成了肉身”,道被实现了,道成了实际,成了可以在肉身里面实现的一个事物,它不再是那个抽象的道了。圣经如果只讲那个抽象的道,那个在天空中运行和人没有关系的道,那我们不读也罢,但它还讲了道成肉身的故事,这就在神和人之间建立起了一个通道,把神的道和人在地上的生活结合起来了,最抽象的和最具体的融合在了一起。写作难道不也是一种“道成肉身”的过程?不过它的“道”只是作家个人的思想,而圣经的“道”是神的“道”而已。“道”不同,但目的都是要在肉身里实现,要获得一个身体的现场。
  于坚:我觉得就是这样,身体它必须要创造,它应该说出自己的话,它才有灵魂,灵魂是由身体创造的,身体只有创造,它才成为人体,它才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身体,灵魂不是外在于身体,先验于身体的东西,它是因为先有身体的存在,灵魂才被创造出来,才有了灵魂。真正的写作是有灵魂的写作,灵魂这个词被用得很俗,好像与身体无关,身体是丑陋的,灵魂是高尚的。有灵魂的写作必然首先是有身体的写作,没有身体只有灵魂的写作恰恰是一种死魂灵的写作,那种所谓的灵魂只不过是死魂灵而已,因为它没有载体。在中国当代诗歌里面,那种为形而上而形而上的写作,就是一种死魂灵的写作,那种写作不会对人类的智慧发生什么影响。孔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其实这也是孔子对那种所谓神圣的东西有一种敬畏之心,同时也包含着孔子对经验的尊重,对经验的尊重实际上就是对身体的尊重。死魂灵的写作就是拒绝经验,拒绝身体,所以经常会陷入那种“怪力乱神”的胡思乱想里面去。像十几年前自杀的诗人海子,他的遗书中说到,他是练气功,走火入魔。他的自杀和怪力乱神有关,没有身体的写作进入了一种超验状态,变成“怪力乱神”。“怪力乱神"在中国当代是有传统的,文化大革命就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怪力乱神”,它离开了中国历史的那种基本经验、常识,离开了中国的身体,虚构一种超验的未来社会蓝图。在虚构并通过行政力量强制推行的过程中,就产生了“怪力乱神”,暴力、武斗、不顾一切地毁灭大地等等。所以那种拒绝身体的写作一直被我们误认为是灵魂的写作,恰恰相反,它是一种死魂灵的写作,那种魂灵是没有血肉的,它不是通过一个具体的载体、一个血肉之躯创造出来的东西,它只是没有载体的胡思乱想,而这种胡思乱想一旦与权力结合,失去控制,就变成“怪力乱神”。如果仅仅是诗人在胡思乱想,你要脱离经验世界自己去胡思乱想,这是诗人的自由,但是这种思维方式……比如说在美国同样也有这样的诗人,美国的许多诗人都是精神病患者,这些诗人在诗歌里的“怪力乱神”是他们的创作自由,这种自由是必须尊重的。美国是一个强调经验的社会,所以少数诗人的怪力乱神并不碍事,反而使文明丰富多姿。但中国不同,这种脱离身体的思想方式,不仅仅是少数几个诗人,而是整个国家、整个政治和文化的思维方式。我是一个文革的旁观者,我觉得文革对中国当代文化是有着非常深刻的影响的。比如,“灵魂的革命”、对身体和日常生活的镇压,我亲眼看见昆明的鞋店里面任何鞋子都被认为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只卖草鞋。文革不仅仅是对文化的革命也是对生活的革命,这是中国独有的。你看那些表现斯大林时代的作品,人们不能说话,但是他们可以烫头发、穿高跟鞋、弹钢琴,艾特玛托娃的小说不是叫做《我的戴红头巾的小白杨》么?生活传统和经验并不是革命的对象。为了政治正确而大义灭亲和告密在文革时代也是史无前例的,这种为了政治正确而摧毁基本的伦理关系的风气导致了人与人之间基本信任的瓦解。任何关系都是不可靠的,只有与政治的关系才是最安全的关系。还有假大空的大词癖、形而上、对中国历史的虚无主义、唯新是从等等。都是从先验的社会蓝图出发,把当下、传统的经验世界视为地狱的结果。这种形而上的怪力乱神对当代文化的潜在影响是非常大的,它甚至影响到汉语,而不只是一些事过境迁就可以废弃的词汇。……

(未完,待续,见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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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1 08:53:0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转帖]于坚谢有顺对话录:写作是身体的语言史(一)

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7 11:55 编辑

过于强调身体在诗歌中的作用
不过,还是受益匪浅
我记得看过庄晓明的"论纯诗"
它把诗歌比喻成一种物理现象
也写得很透彻
其实都是把概念扩大化了,无限延伸
垃圾派的言论也是一样
因此无论写什么都有了说话的根据
其实,很多的名家都是仿写过来的
它不是简单的抄袭
而是一种再创造
王勃的
海内存知己
天涯若比邻
这也是仿写出来
难道说他的这首诗不经典
无论是谁
你读谁的作品最多
你受他的影响就最大
润物细无声
你只是没有发觉而已
如果说创造
你只是在他的基础上发展了而已
正如牛顿说的
他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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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1 13:55:0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转帖]于坚谢有顺对话录:写作是身体的语言史(一)

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7 11:55 编辑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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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1 16:48:0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转帖]于坚谢有顺对话录:写作是身体的语言史(一)

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7 11:55 编辑

讨论的细致,认同其中很多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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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1 21: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问好老于!有见地的对话

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7 11:55 编辑

身体即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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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 09: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转帖]于坚谢有顺对话录:写作是身体的语言史(一)

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7 11:55 编辑

再来品读!握手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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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04: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转帖]于坚谢有顺对话录:写作是身体的语言史(一)

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7 11:55 编辑

非常精彩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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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13:38:0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转帖]于坚谢有顺对话录:写作是身体的语言史(一)

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7 11:55 编辑

文学创作不是“阅读后而产生的创作游戏”,你也不必装成和别人的经验相同,除非你有过这样真实的经历。我同意这篇文章的全部观点,写作一定要真实于自己的经历,这应当是创作的根源,也是写作的主流。
《 诗  歌 》(洹宇)
在真实面前,
所有的意向变得那样幼稚和苍白,
重复的语言变得那样单调和无助,
幻想的景象也绝望地枯竭,
只剩下了那永恒的形体和动作,
记录了真实的瞬间,
那是精美绝伦的写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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