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

斜月弄影

我最小的堂姐大我四岁多，是二伯父家的，她出嫁的那个冬天，我正在病中，呆在家里，有幸陪着姐姐。
??姐姐出嫁的前几天，天空一直阴沉沉的，我和一个远房表哥一起坐车从城里到乡下去。
??车出了城镇，在蜿蜒的公路上疾驰着，路边的草早就衰败了，在冬日的风中频频摇摆。车翻过了凉风垭，我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虽然以前很多次我都从这里坐车经过，但是那些时候我在上学，要么是最苍凉的寒假，要么是最繁盛的暑假，初冬时节经过这还是第一次。
??远方的山呈现出墨蓝，在淡淡的云雾中显得缥缈而神圣，更远的山是青黛色的，最写意的山水画也不过如此，在天与山连接的地方渐渐趋于虚无，山上的一些白墙青瓦和吊脚楼好像脱离了山，飘向了虚无的苍穹里去了，好似神仙住的地方。正对面近一点的山顶是两个寨子，说是寨子，其实是在三面都是悬崖峭壁的很平的山顶上再耸立了两座石峰，每次经过我都要好好的观看，因为山脚下有我的家。这次它们的形态没有改变，在缭绕的云雾中，没有了晴天的清秀，也没有雨天的孤独，此时的它们犹如两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雾为裳，云为带，披着蓑，戴着笠，在最高点俯视着方圆几十里，它们在云雾中时隐时现，随着车向下盘旋，在我的眼中它们就更加巍峨了，直至完全隐没在山腰的云雾中。
??凉风垭这座山，山顶的松林是墨蓝色的，往下，是黄黄的阔叶林，它们交界线此起彼伏，煞是好看。夹在阔叶林中间的是很多梯田，月牙一样美丽，那些都是收割了的田，田的角落是堆着的稻草，一大群的鸟在草堆上面觅食，田边有绿油油的菜地，种着些白菜萝卜，点缀着一些生气，偶尔从林中冒出几缕青烟，那是林中的人家了。
??车在垭口的时候，朝下看，路边立着的密密匝匝的尽是水杉。初冬的日子，水杉叶子都变成金黄色，都还没有掉叶子，这个时候的水杉最是美丽，如果说夏天翠绿的水杉是婀娜的少女，那么这初冬的金黄的水杉就是成熟的妇女，穿着金黄的旗袍，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沿着马路向下，十几里，像金黄色的飘带，与云雾一起起舞，在她们轻轻舞动的时候，车到达了山脚，再沿河而上，我的家就在河边。
??冬天的河水因为雨水少而低沉，岸边时而矗立着上百年的水杉，就那么静穆着，高大的身躯又如黄金战神一般，守卫着河流，守卫着村庄。有时候能够看见溪涧汇入河中，好几次我都看见对岸溪涧边有银黄色的银杏悄然立在溪涧边，那是路上所见到最新的色彩，偶然瞥过，恍惚间，疑是村中的少女在溪涧边汲水浣衣，很多年没有看到这么熟悉而又美丽的景致了，那一刹那，我的眼泪似乎要出来了。
??终于又一次到家了，姐姐家就在院子边上，地势比马路要低，我家在马路上边的院子那头，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居住人了。
??我一下车，就跑到马路靠上的菜园子里去看看，园子边上的那几棵大梨树落尽了叶子，铺就一地，树上有几只没有摘的梨，黑糊糊的在风中摇摆着。我看见园子的角落那二十多年的橘树有两点金黄，我过去就把残余的两个大橘子摘了下来，剥开一吃，甘甜爽口，十几年没有吃过了。
??终于看见姐姐了，她穿着大红的衣服，盘着头发，脸上荡漾着幸福，大大的眼睛洋溢着幸福的神色，微笑着的酒涡贮满了甜蜜的幸福，步态轻盈。哦，姐姐要出嫁了，看着姐姐，我沉浸在和姐姐在一起的日子里了。
??记忆中的姐姐是穿着漂亮的花布衣服，乌黑的头发瀑布一般垂着，或者扎着辫子，走路的时候来回摇摆，经常看见她在灶台边忙碌，时而生火，时而添柴，时而炒菜，过不了多久，一顿香喷喷的饭菜就在她的手中做好了，然后就到屋后面的马路上，把手拢成喇叭状，把声音拉长着高声喊道：“妈，吃饭了。”隔几秒钟就能够隐约听到后面山坡上传来正在做农活的二伯娘那同样拉长了的声音：“回来了。”二伯娘回来了就开饭，姐姐知道我很喜欢吃锅巴，给我盛了很大一碗洋芋锅巴，我就坐在凳子上香香的吃着。饭吃完了，姐姐就要去打猪草了，我很喜欢跟在姐姐身边玩耍，姐姐打猪草的时候唱歌，我们转过山冈，姐姐的歌声就从山冈传过去，很好听的。晚上的时候，姐姐就要做作业了，在火坑旁边搭条凳子，就坐在椅子上认真的写啊写，火坑里的火苗的影子在她的脸上描着画呢。
??姐姐给我做的最好吃东西是煮红薯，是在我四岁的时候。那天下午我和另外一个哥哥睡在姐姐家后面的牛圈楼上的干稻草中玩耍，姐姐从家里拿来几个刚刚煮好的红薯给我们吃，我们从稻草中探出头来，姐姐踮着脚把热气腾腾的红薯递给我们，我们用脏脏的小手剥开红薯黄白色的皮，看着红薯一圈红，一圈黄，旋转下去，觉得很好看，闻着红薯香甜的味道，和着稻草的香气，和着牛粪的臭气，贪婪地吃着，我看着牛圈边的姐姐，她头上粘着我弄上去的稻草，甜甜地看着我们吃，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酒涡，在夕阳下很美丽。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红薯了。
??姐姐出嫁的前一天太阳出来了，我帮她洗头，我舀着水，水从竹瓢慢慢泻下，润湿了她的头发，又从乌黑的头发上滚落，像露珠般折射着阳光的晕圈，最后滴入尘土。
??姐姐晚上拜了祖宗，第二天早上是哭嫁了的，在我们的眼中那是幸福的哭嫁，在鞭炮声中，在瀑布声中，在亲戚朋友的祝福声中，在我无声的言语中，姐姐出嫁了。
??姐姐再次回来就是客人了。

弦意

同感，家乡的点滴、成长的岁月，每每回忆总让人悸动。

斜月弄影

是的，回忆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