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腊梅 雨中的腊梅彻底裸露。它唯一的外衣是一场薄薄的冬雨。 什么也不能遮蔽——冬雨,似乎让它裸露得更彻底。 赭黑的枝干,嫩黄的骨朵。战栗中的战栗,全部裸裎,一无遮蔽。 看见它,只是路过时一瞥。它在庞大建筑物的间隙,空旷走廊的旁侧,和凌冽风雨的眷顾中。它在战栗。 我知道我用了一个很主观的词——战栗——来描述它,我一时找不到别的词来替换。我想诚实地说出所见,尽可能摒弃矫饰。 恐怕我只是对自己诚实了,对它则无法确定。 对于在言说中还原一棵雨中腊梅,我深感乏力。我不想把现成的遮蔽之物——那些陈词和滥调——强加给它。 它在雨中,我在廊下;它彻底裸裎,我裹得严严实实。我是它的异己,它也是我的异己。 雨中腊梅和我互为异己,我仍自以为隐约了然它对遮蔽之物的厌嫌。毕竟,它兀自裸露在一场薄薄的冬雨里,裸露在我的看见里。 然而我心怀惴惴,我的以为它在战栗,难道不也是一种遮蔽? 在油汀旁想起火炉 坐在油汀旁想起火炉,一冲动,就想写几行关于火炉的文字。让我猜猜你的第一反应——你差不多要并拢食指和中指戳过来:“虚矫。迂腐。” 我只管写出,不管你的指斥。 我一边享受着现代文明的好处,一边却始终觉得这散发着热量的家伙像个城府很深的异己分子,它的一言不发其实是一种冷,一种很有些深度的冷。而火炉,却是一个健谈的谈伴。它的火舌跳跃着,是灵动的语言、丰富的表情和睿智的思想的复合体。它擅长拥抱、谈话和看护。 在它温暖的看护和柔情的光照之下,人真实地体验着生之安详,死的恐惧不知所踪。 “在现代文明的泽被中,这一切不也很轻而易得?难道你不正被绵绵不绝的暖意所包裹,只需安稳地享受生,根本无需惧于死的阴影?” 是啊!在这大寒之夜我的安稳的欢愉的确得益于一只油汀。一个浑身散发热能的器物。一个小小的救世主。 只是我还是不由自主想起火炉。我不是要比较出什么优劣,只是忍不住回忆那些在时间暗河里消失无踪的大寒之夜,曾经在火炉——一个温暖的谈伴身边坐定,和它执手言欢,和它促膝长谈。 哦,更多时候我都不用语言,不用表情也不用手势,只是用打盹,就能和它谈到午夜。它兀自噼啪作响,像一个最负责的看护人,是那么健谈。 人们爱雪,是人们觉得雪是善的 一年将尽,人们渴望至少得到一次雪的涤洗。他们是如此欢喜,不全是出于对美的需要——他们更需要善的眷顾。 人们负累于一年里所积聚的过多的恶,和一年里所积聚的过分的重。人们嘴上或许不承认这双重的压迫,但内心早已不堪承受。 人们需要一种祛恶修善、化重为轻的心理暗示。 雪正是人们所需要的暗示。水为上善,雪作为水的特殊赋形,其善的本质非但没有异变,而且似乎更被强化了;尤其随着被重新赋形,水同时被赋予了更轻盈的灵魂。这足以构成人们对雪心驰神往的理由。 雪呼应着人们的本性。非但孩子们是那么愿意亲近雪(全世界都不会怀疑孩子和雪是同质不同形的造物创意),就算是成年人,也是那么愿意亲近雪,在他们日益异化的躯壳之下,总还保存着一丁点雪意和孩子气。 这一丁点雪意和孩子气,恰是人们终获救赎的本质起点。如若不然,雪的美与善将无以实现,它的轻盈也只是虚像。 20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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