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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山三叠(组章)
花灯
大寒一来,春梦入怀。 从日子里抽出的神,从时光里取出的彩,从命运里蹚出的欢乐,在秀山的村村寨寨,牵着盼春的花魂,挂着渴望的灯影,与我一路风行。 入眠一年的唱词从火塘里醒来。在我的耳边,轻盈转身。 扎灯、祭灯、启灯、出灯、接灯、跳灯、游灯、送灯……唐朝说唱的肌肤,宋朝吟唱的风骨,元代的跳团团,清初的门斗转,剔透历史的花魂,缤纷民间的灯影。 含铁的唱词,凌风的舞姿,在我的思忆,灵光闪闪,鱼龙曼衍。 涌洞花灯、峨溶花灯、平马花灯、梅江花灯、兰桥花灯、龙凤花灯、膏田花灯、妙泉花灯、大溪花灯、海洋花灯……花灯如潮,春情如涛。 花灯曲,涌出大地的锋芒。《十望》《绣荷包》在步伐、扇法、身法中缠绵。《黄杨扁担》《一把菜籽》在单花灯、双花灯、群花灯中升腾。 花灯戏,盈漾人间的回响。《牧童看牛》《花子醉酒》在对歌、盘歌、说唱中,为我顺水推舟。 花灯腾空,龙灯盘旋,爆竹喝彩,锣钹助威。掌调师领腔,和声动地来。灯火流彩,万众欢歌。 一千余曲民歌、山歌、号子跌宕与斑斓,二十四大调澎湃与恢弘,激荡在武陵大山云缭雾绕的翅翼。 走在起灯、会灯、送灯的歌词,一段花子刷白说出我闹春的名姓。 金花、银花灯,日公、月母灯,牌灯,手灯,耍耍灯,汇成了河边溪边迎春的烟火,在火上舞过,在火上跳过。在正月十五过了火,万事顺了心。 秀山花灯,怒放的生命。拨亮我的眼睛,推开了秀山春天的门。
拉拉渡
在清水江上。拉拉渡,一根时间的金线。 一头拴着湖南的茶洞古镇。我隔江相望。鸡鸣三省。 一头拴着重庆的洪安古镇。洪安河拥入了清水江。在三不管岛,我一脚踏三省。 清水江撵来了贵州的迓驾古镇,湖南的角角鱼,贵州的土豆腐,重庆的酸辣腌菜,我一锅煮三省。 一条铁缆,一条有篷的方头木渡船。 在洪安码头与茶洞码头之间,一千年,为时空留白,为边城留名。 我恍若听见清朝诗人章恺的歌吟:“蜀道几时尽,春风几处分,吹来黔地雨,卷入楚天云。” 盈盈的清水江,凌凌的洪安河,绿水清波,幽入画梦。
在沈从文的《边城》。拉拉渡,一根故事的金线。 卸下缆绳的翠翠和爷爷,暗澹在烟霭里。水上漂来济亮的笛声,嗅着淡淡的荼蘼。 在茶洞古镇,我读翠翠含着泪水的美丽。江上摇来的乌篷船,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在洪安古镇,我读翠翠滚落在码头的笑声。五百米外的象鼻吸水,点亮了黄昏的渔灯。 密密匝匝的封火桶子,细细长长的青石板小街,临水而居的吊脚楼,是故事里的故事。 在江边的翠翠岛,大画家黄永玉设计的两组大型雕像,萃取了忧伤的爱情。 拉拉渡陷入了夜色,洪茶大桥沟通着古今。 唯有风,吹动边城的旧事,穿梭于寂静的无垠。
石堤
一驻足,一部旧时光的老经典,在我的迟疑里,归去来兮。 在渝东南边城秀山,我听见梅江喊出1292年的呼啸,喊出内心的花朵,喊出渝湘鄂黔九溪十八洞抗元大起义。 喊出石堤花街遗址的栖风居霞,喊出石堤下码头卷门洞上的朝云暮雨。以及梅江、北河、酉水三江口共襄盛举的传奇。 箱子岩、打绕寨、土王庙的流年光影,“化险为夷”的摩崖石刻,隐隐匿匿的唐朝悬棺……一方不生不灭、非有非无的化境,泊满石堤的真诚,布满石堤的梦呓。 古码头边,土家、苗家的浣衣少女,乌篷船及船头卷翅缩头的鸬鹚,在我幻而不实的梦境,纯净,疏朗,清奇,点化着一湾青山碧水。 时间坐在了暮色里。渔舟晚唱和石堤豆腐鱼,隔着有相无相、有因无因的尴尬,让一帖精致、典雅与悠闲,滑入我的记忆,提出了一万盏明灯。 在我寻踪的渡口,在梅江河与酉水河之间熨平了时光,剜骨的痛楚,潆洄着古镇的传奇。 在我觅影的眼睛,在不说失败与不言泯灭之间涡旋了别离,掏心的幸福,述说着古镇的美丽。 “酉河东去,石堤远航”。走在历史的刀口上,我抑或魑魅魍魉,抑或英雄豪杰。 一朵浪花,安宁在石堤沉寂的黄昏。 一声鸟鸣,点亮了石堤黢黑的黎明。 我在浪花里入眠。我在鸟鸣里醒来。石堤,已是我的生死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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