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文字

行顺

读史

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都会选择在夜间发生。

向日葵

相比金黄色的思想，
人们，更喜欢它被砍下的头颅。

中年书

开始喜欢棕褐色的家具
浓酽酽的普洱
一本古旧的厚书
头顶着白发的思想
那颗风月之心哪里去了？
爱人啊，我们的青春
因易逝而安全

文字狱

把“屠”删掉，还有“弑”
把“弑”删掉，还有“戮”
把“戮”删掉，还有陷、构、杀、斩、害……
对待历史，帝王有无限筹码
而面对权势，我们的祖先能让
每一个文字都发出真相的光

工程

夜班回来，路过小区前那条马路的时候
市政部门正在加班施工
巨大的挖掘机将道路从中切开
路基旁堆满破烂的水泥町
巨大的工程！工人们的安全帽
和工地周围的警示标志
在黑暗中闪光
他们要在这里铺设管道
重架线路，进行脱胎换骨的修复
第二天黎明，我又一次路过
工人们已经离开
道路平整如初
只有隔离栏还在等待着新砌路面的干燥
如果不是碰巧路过
谁知道这里曾有的变化？
有多少事情是在我们不经意间发生？
当我在远方的城市里漂泊的时候
我的侄子辈已悄悄地在乡间完成了成长

在人间

刚上班的后生
你的工资够果腹吗

赶公交车的朋友
抓紧时间打个盹吧

进城十年后，我的父亲开始
在阳台上温习他的农业

当我写下一首诗的开头
我原谅了命运给我的一切：
毕竟，生活还为每个活人保留了一丝尊严

——找不到尊严的人
此时正在思考：为什么活下去

为什么“会”写诗

春天钟爱什么什么就染上绿色
月光照耀什么什么就白头

社会优先在流浪汉的旧棉袄面前
露出破绽

关于生活
谁知道得更多

一个母亲的伟大来自于她的不平等
“像我一样多爱下你们的小兄弟吧
他不如你们能赚钱
孩子的时侯就落下了小儿麻痹
……”

机器人

把一首诗发到网上，会收到若干回应：
“点赞，支持！”
“顶而不懈，遇到好贴决不能放过”
“赞赏佳作，问候”
“确实不错，眼前一亮的好文”
后来，一个学程序的朋友告诉我
这回复是系统的自动设置
或是他人使用软件的结果
以上种种，你都可以将其视为机器人
哦，对于他人的作品
我也作出过这样毫无意义的应答
我已类同于一个机器？
当我祷告，跪拜
耳边响起的是近乎一样的声音
我忍不住怀疑
上帝也是一个不会表达感情的机器人

关于文字

在文字发明以前，
人们的交流仅仅是一声：啊！
但大家一样能明白。

把所有的字忘掉，
你就能听懂鸟的语言。

关于文字（二）

如果你不会说爱
可以说喜欢
如果你不愿意说喜欢
可以说醉心
在广州，他们说中意
在四川，他们说待见
到东北人口里则是稀罕
为了让我们能够表达
我们的先人，为他们的子孙
准备了多少个词啊
只为他们不再羞涩地拒绝
只等他们习惯说出口
或者以后，即便这些字都不存在了
他们依然能找到示意的方式

听琴

我为自己的无所事事而羞愧
当楼下传来断续的练琴声

还能做些什么，除了
摆弄一些笨拙的文字

在金黄色的大地上
它不过一片羽毛的份量

我真的不敢说：
这清贫的人生
诗歌的抚慰
是最要紧的

藏行记（三）

我们遇到的生灵都是用四肢行走的
他们叫：藏耗牛，藏羚羊，藏野驴
叫磕长头的藏民

晚霞佑护着那些高飞的灵魂
两只雀鸟还在沐浴着落日的恩典
天空已悄悄地为其披上宽厚的睡袍

在没有人类的地方
不需要活得如此惶恐
它们把巢搭在仅一米高的矮枝之上

观星记

有风在崖缝练习口哨
除了自由
已没有什么能让它哭出声来

白云的一生都在收集雨水
处理人间旱情
它除了黑起心肠，暂无别的办法

天空闪烁的群星
对于我，确乎一群先知

我怀着战栗
偷窥着真理

你好，理发师的剪刀

再见了，头发
再见，无须再用看不见的手
提着我的头颅，无须再用内心的苍茫
计算我行走的光阴
也无须用窦娥般的冤情为自己，开脱
我天生一副好嗓子，但也会忍住叫喊
我有一个君王的高贵与自尊，但也能接受叛离
你不是我的，那些终日陪伴我的事物
也不是我的，我的身体是一座不断松动的大厦
我奔跑的过程就是抖落体内砖瓦的过程
再见，我的头发，再见，我的皮质屑
终有一天，我还会说：再见，我的亲人
你看，我身体空空，再无别物
一个极度的自恋症患者他曾设牢狱
置囚徒，而今，终于能面对浩渺的天宇
脱去一切身份与宿命
同时呼出内心幽闭已久的文字
让它们摆脱一个穷途末路者的束缚

大水书

鱼群开始吐泡泡的时候，一群蚂蚁走上屋檐
它们要在我的巢穴之下建造另一个巢穴

雨滴如乌云之卵，四处繁衍
天苍苍，水茫茫，河道迎风而涨

大水被困在原地，痛苦地寻找出路
好像迷途的妇人，问道于庙里的花和尚

史书有记：1975年，驻马店地区暴雨，数日不绝
河道雍塞，经月不泄，驿城成泽国，百姓寻腐而食

————

我尽可能把身体里的水滴噙在眼框之中
我拒绝它们任何形式的落地生根

玉石街

石头从哪里来？
青海、新疆，——早没了
现在的料子多来自巴基斯坦、俄罗斯

怎么判断一块石头的好坏
颜色、油性、密度、净度
关键是感觉

为什么只有观音没有佛
不会。雕鱼的只雕鱼，雕鸟的只雕鸟
雕兽的只雕兽，雕人最难，我只学了雕观音

为什么不多学一点
没必要。在这里，花、草、鱼、鸟、兽、佛、观音完全平等
他们都等于一碗饭

周建好朝

有自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