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平溪择西山行。道路变得坎坷不平,车辆开始颠簸起来。不一会儿,见路旁残雪,车里的人兴奋起来,毕竟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原来的小声龙门阵也提高了音量。友说开始翻越苦荞垭了。窗外,寒山起伏,山腰几抹飘带似的土黄公路醒目入眼。山顶几颗古松稀稀拉拉,懒散的伸展腰肢。车沿山势喘着粗气蜗行,天空又飘起了稠密的雪花,远山缥缈了许多。一辆抢修隧道的工程车从山的那头摇晃着身子开过来,车窗内人情严肃。翻过苦荞垭,公路随山势蜿蜒而下,车辆却小心颠簸缓行。
下山进入河谷,公路平坦了许多,车辆顺着河沿的公路呼啸而去,道旁的几所学校在眨眼间飞逝。耳畔仅闻河风鸟鸣,目睹一抹苍翠。
过了板桥街,下行四五百米,道旁的一行白杨树像千手观音般撑开大手。一条明亮亮的河静静地在两山的夹谷里流淌,隐隐的水音让人臆想阵阵风铃飘来。小巧的木桥横跨在河腰。河对面的山间,三两户散落的人家,半遮的屋顶,袅绕的炊烟,往来的饿三五行人,让人感悟“悠然见南山”的梦境。
友腼腆的咳了两声,说:“师傅,下车”。我们伫立路旁,活动活动麻木的身骨,准备向着山林深处潜行。友则开始隔河呼喊起来。倏尔,对面山腰传出欢朗的应答。友说阿妈在等她。
下了河沿,跨过木桥,走过一截田坎,我们顺山间小路而去,友则一改车里的腼腆,喊声阵阵如银铃,我们跟着她一路小跑,瞬间便淹没在茂密的青杠林里。友兴奋地同下山来接我们的阿妈交谈,完全忘了我们几个同路人。我的心骤然紧张起来,毕竟是头一回,一时不知道喜忧了。踏着蜿蜒的小道遗落一秋的枯叶,爬过几处泥泞拐道,竹叶和松柏环抱的一座砖木结构的民居小院豁然映入眼帘。几声狗叫,七八只扇翅突奔的鸣鸡,告诉我——友的家到了。
接物,待客,递上热烫烫的洗脸巾,端出暖浓浓的洗脚水,架好火塘里红红的柴火,还有里屋门框边不时闪现的三两个好奇的人影,让人顿感温暖。友三两下洗漱完,便拉着阿妈到里屋交谈起来,婉转又低细的声音让人感到神秘而快乐,我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静静地享受着聆听的快乐与火塘胸襟的温暖。寂静的堂屋空旷了下来,塘边蜷缩着身子的老猫把头含羞地伏着。整齐的楼板,熏黄的条肉,火红的串串尖辣椒,几垛焦干的黄包谷,真让人联想年末的闹热。
终于,友和阿妈连同身后扯着阿妈衣角的小女孩出来了。走到跟前,阿妈让小女孩递过一只盛满瓜子和板栗的大木瓢,瓢边沿光滑黑斑,已经有了起伏的波状。小女孩抿一抿嘴唇,避闪的目光,一句断续而真诚的话语,我品尝到了一粒饱满的农家盛情。
午后,友去挑水。开了拱形偏门,见得青色条石铺就的方正大院,两道转角,几根立柱,三五方石凳,吊脚的屋檐,精致的瓦当,屋梁上依稀可见的彩绘火龙、如意,老屋门檐上写的“归之于子”,嫣然有缕缕书香袭来……
院坝右手,几级青石梯下,是丛绿竹林。绿竹林遮掩着一条平整的折尺形黄沙小路。尽头,友,卸担,弯腰,打水,担肩,迈着轻快地步子走来。玫瑰红的小袄格外醒目,穿行在竹林翠绿中,宛如一朵流动的红霞。一晃,便飘至眼前,蹬上几级石基,青石,灰瓦,黄风车,粉红的笑靥,还来不及品味,又只听见屋里石水缸唱起了欢快的曲子。几个来回,水缸满足了久违的亲昵,缸面明亮似镜,涟漪映得出友粉红的脸蛋。
炊烟停止了眺望,菜香飘出了屋顶……
一晃十年。车惬意地再次行驶在平坦的路道上,妻很快靠在我的肩旁睡着了。望望青山,听听水音,想想十来年的打拼日子,我不觉握紧了妻已不在白皙柔嫩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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