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窑诗歌//在清晨的花园里（组诗）

小窑（李刚）

在清晨的花园里

◎ 小 窑

一只安静的蛾子

早餐后到园子里看看小树绿叶，

其实每一天的早晨都很美丽。

有只蛾子在一截枯枝上一动不动，

心无旁鹜一般，比我更安稳。

仿佛它刚抚摸了夜光里的细石

而放弃了眼前嫩绿的新叶。

羽鳞上的微光好像是消隐的露水。

这让我突发奇想：它似乎早已把

生存的秘密涂于身上，

也就无需证明自己是君子

还是卑微的虫豸。

也就无需让你忆想它飞越的光影。

它可能在我离开后就死去，

也可能随时出发，

告别栖身的草界和命运的昏暗，

转世一样化魂入泥。

时间这个难以琢磨的东西，

总有些叶绿花影的柔滑感。

我离开时，好多事物在我眼角余光里，

犹如无数生命在纷乱的场景中飘浮。

春天的芳香

增长的年龄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让我对蔷薇丛中最先开放的一朵花

特别感兴趣——

它像一只娇小的蝴蝶，

但仍然凝聚着破茧的力量。

我低头去嗅了嗅，

果真有一股轻轻的芳香。

这一刻，我不知道

是这朵小花还是我，深情的眸子里，

众蝶飞舞，群星灿烂。

这一刻，芳香对于我

好像在缩小年龄。

一霎间我甚至想，

生命的痛感会噙满泪水，

有时也是整个翻涌的春天。

一只鸟从眼前飞过

仿佛是一种本能，

我被屋外的春光吸引。

其实几株矮山茶冒出的新芽并不显眼，

叫人欣慰的，还是因为

你是它的栽种人。

好多奇怪的原因，这世界有了许多

轻佻的目光。

好比方才一只鸟从眼前飞过，

而我根本没注意它。

人有一刻的停留，真说不上为了什么，

或是证明，他没有蔑视岁月里的大美，

没有蔑视头顶的天蓝，甚至

没有蔑视那些桀骜和荒诞。

但我没注意那只鸟飞过去，

眼底也就没留下翅膀扇动的轨迹。

我匀了匀身骨，体内竟爆出一个小颤，

仿佛提醒我，好多抑扬顿挫的东西正在逝去

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碰到自己

别不信，只有时间上的某个点，

才真正属于你自己。

譬如在醒来的早上，你最能碰到自己，

只要不去想一些深刻的事物，

譬如，命运究竟爱谁。

譬如，不去触摸痛感，

相信自己血压平稳，

松弛有度的肌体还藏有灵魂——

阳光都照了进来。阳光是只滤器，

它过滤了许多杂质来挑明事物的真相。

镜子的反光

证明了这些光芒没有把你遗忘，

你只要碰到自己像一条鱼，

剑光锋芒也是你畅游的一潭真水；

碰到自己像一朵微微晃动的花，

光线同样含有深情，

会牵动你神经上的花蕊。

就像身上还没抹去的尘埃，

在清晨的阳光里，你碰到的自己

最能把它们抖落成五色斑斓的碎银。

好多可能

早上7点，我习惯打开收音机听新闻，

一边在园子里看看花花草草，

这仿佛是我经历了一夜梦境

而获得的崇高自由。

我知道，过了此时此刻将会有

好多可能。就像晨光住进我心里，

时间一长，也会变得暗淡。

这些初绽的花朵将会开得更加疯狂，

暝色浓重时，或有旋风摧毁它们的容颜。

相信有只小虫，

仍会把它们当作殿堂。

早晨的阳光特别有含金量，

叶子闪动，仿佛正在标注光阴的成色。

阳光似乎要把一大堆存在的意义

刻在所有的事物上。

布满的光斑如同盛世的缩影，

忽感自己在其中是多么重要的一部分。

我去抚摸它们，就像抚摸爱人的脸，

要知道，一张爱你的脸，

不会让你身体里的亮光暗下去。

倘若此刻能够定格，

觊觎这些光斑的幽灵将会遁形于飘云。

只是稍等片刻，我会离开它们，

也会遁形于好多可能——

爱和生存，或者裂纹，

甚至灰暗的苍凉。

盆  景

当我弯下腰欣赏这些盆景时，

它们秘制的色块和微光正在暴露，

我感到时间里有了一个

妙不可言的趋势。

干脆闭上眼睛。我时常在烦躁无助时

闭起眼睛。这样，

生命似乎更加逼真，

世界也更加逼真。

浮想联翩的一大片花海，

我如鱼得水，畅游于人间的烂漫。

心中的一条河呀，

诡秘的两岸云霞连绵。

于是顿悟：静谧的一瞬间才是天堂。

兰花散发淡香。如果在月色里

它更是整个世界的。

小海棠垂花两三朵。要知道，

人间的情话也是两三句才最美妙。

——我一睁开眼睛，

顿感这世界让我如此依恋；

你看这些盆景，

隐藏了多少人不曾觅寻的天光。

噪  音

远处的噪音漫延过来。

——它像一件物品，

有我身影和秉性一样的形状。

熹微之光落于我身，

就像我身上开始展示的许多真相。

当噪音还在起伏，

我的身体也在地上轰鸣，

另一些波浪，拱起了水的脊背，

挡住了我的目光想看的许多地方。

时间的结构被捆绑，堵在风景的窗口。

我如此被劫持，却挣脱着

让一朵盛开的花铆住，

如同被一个缘分填满了梦醒时分。

无需在许多事物的喘息中辨别是非，

我只在翻腾的莽风蒙住我眼睛时

含蓄地兴奋——我知道，

我再不屑一顾或怀拥性情，

也抵挡不了这些噪音背后的玄机，

就像抵挡不了身体里的响动，

——它来自真相之外另一个

陡峭的陷阱。

说给一棵梅树

“你身上的伤疤

比人身上的多……

“你是否把它们当作小丑的影子，

任凭其在你枝叶的缝隙里跳来跳去？

“过去不久的那几个冬日，你一如既往，

四肢擎满红花。知道吗，

到来的客人，总要到你面前赞叹几声。

“其实这些伤疤是你身上静伏的胎记。

是风尘中的晦暝之光让它们跳跃如魔影；

事实上还是一个人回忆里的伤痛，

让它们随之动荡。

“知道吗，每一个经过寒冬的人，

都会唏嘘人生。所以你故意暴露着伤痕

而开满鲜花。

“是呀，你会害怕什么呢，

我知道你不说话，只等风起，

枝叶晃动的声响也无非是

向日夜之曲交出几句歌词，

也无非是把闲言碎语交给孤独的风光。

“我看你虽已花谢，却一身叶茂，

如同披挂着度日的经卷。

而我，作为一个人，即使抹去了

自己身上的伤痕，也将无疾而终。”

园内小景

栀子花、茶梅、海棠在园内一角

配合成一处小景。

海棠挂满红花，胜似一身艳丽古装；

茶梅花谢数日，枝梢伸展着新叶；

栀子花朝天举着好多花苞，尖尖的，

如待发的小绿箭。

它们组成一个三角，如同组成

一个自我的世界。

它们在一起，其实没有世界。

它们配合得很好，一起啜饮甘露，

让一只白猫经常光顾，看它做私密的事情。

也有鸟飞来，钻入它们的枝叶，

像钻入母亲的怀抱。

它们配合这些凡尘俗事，

茶梅开完了它们的春光后，

海棠就点亮了人间的清明，

紧接着，栀子花会将初夏染成

洁白芬芳的世界。

其实它们在一起没有世界，

它们把世界交给了人类。

抚湖一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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