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萨迦 于 2019-2-24 16:40 编辑
第一章 莲花醒来 文/萨迦 第一滴血，来自莲花世界；第二滴血，来自人世淤泥；第三滴血呢？是我的马踏风雪的一生，还是有情众生的莲香？ 我是推巴嘎瓦，我是觉如，我是雄狮大王格萨尔。 我是神子，我是男人，我是学会哭诉、学会疼痛的万能之王。
1
刀剑，暗哑。
旋疾的经筒越转越轻，阿妈哭了！
她就像一个被强风放逐的婴儿，在连着脐带的地方，朝向并到达苦难。
可是否，她能在鲜血中看到爱，在仇恨中找到皈依的路？
2
刀锋般的勇士，再一次拽开七尺弯弓。
藏在敌首的胆识，带着欢乐的气息。
3
我出生的那个早晨，是一把剪刀。
用梵唱的方式，将我轻轻剪离，又轻轻拥裹起来。
我看到了血。
阿妈，走向了痛。
4
我的梦境，早在一场预见的血光中，息止了尘世的俗念。
它在莲花世界的山林间，搭起了一座小屋。小屋里，什么都有，包括花海和麦香。
所有温暖的词汇都围绕在我周围。
比如：火或者火种。
5
我只为一种身份出生：英雄！
我们习惯将这种与生俱来的身份称之为命运。
我的到来，就像马蹄落在草原，雄鹰俯瞰于青天。
6
因为我是英雄。
手中的念珠将绝无仅有。
7
此刻，帐篷、炊烟、老人，我安静地坐着。像鲜血一样赤红的双手，自然地垂落。
闭上眼睛，听到远处传来刀锋呼啸的声音。
关上耳朵，看到远行的肉身正从天上走来。
8
他们微微笑着，并不出声。用菩萨的方式，拥抱我，牵着我的手，从来时的路上返回。
我就像那影子，跟随着他们，绝不曾有一丝远离的想法。
9
在遥远的前方，我似乎听到数以万计的人们，争相呼喊着：策马的王，策马的王回来了！
黑压压的身体，牧草一般匍匐在原野上。
他们是来迎接我的。
在岭嘎布，我曾亲手用敌人的鲜血，在这里种植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春天。
10
呵！看吧！
比玉石更美的女子欢快地奔向我。
月亮的容颜，炊烟的身段，云彩的步伐……
她还未开口说话，我就已经听见，黄鹂鸟一般的歌喉。
呵！这个美丽的女子，我的爱情，又回来了。
11
我地不期而至，唤醒了岭嘎布子民所有黑白的记忆。
他们说：我来了，岭嘎布再一次响起花开的声音。
12
我轻轻地笑着。
登上久违的顶宝龙王宝座。
再一次恢复最英雄的形象。
威严地、静静地看着跪拜的子民。
看着一轮燃烧的太阳，欢乐地燃烧着。
13
这场盛大地迎接如此及时，如同一场华丽的盛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欢愉的神情。
美丽的女子，静静地站立在我身边，雪莲花一样盛放着。
我来的时候，她就来了。
我们从不曾老去，依然如此年轻，如此美丽。
14
晴空一声霹雳，瞬间一片黑暗。
我像一个被施了咒的魔鬼，一个人，为将白雪旋成血色而欢呼。
就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不由自主地飘飞。
耳边，有一丝微风穿行的声音。
我将会飘向哪里？
是否有一个巨大的魔鬼，正等着我，将我撕裂并吞噬殆尽？
那些迎接我的子民，他们又去了哪里？
一瞬间，我丢失了春天。
15
“莲花之光，莲花之光！”
心像寒冬的花朵一样，迅速枯萎，漆黑的眼神，在黑暗之中飞溅。
“我是英雄！”我呐喊，喉头却像梗着尖利的刺，让我发不出一丝声响。
16
我并没有因此遭遇劫难。我只是回到了通晓事理的少年。
还有那场——神秘而不可告人的十二岁的初恋。
17
我紧随着阿妈的脚步，以少年的歌喉发声。
尽管衣衫褴褛，背影却像勇士一样凌厉。
必须这样，让狐狸一般的叔叔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只有这样，我——才是真正的英雄！
18
玉龙森多草原很大，比我的心还要大一些。
只是，没有檀香，没有美酒，没有我的初恋，也没有初恋栖居的帐篷。
我只有地鼠和香甜的蕨麻。
有时也能碰到过往的行商、褐商。
他们的搭链里，总是藏着丰盛的食物，比如：糌粑、酥油，还有来自汉地的糖果和茶叶。
19
我是个幸运的少年。
像玉龙森多一样幸运。
只是在这里，我没有家乡，没有名字，没有我策马奔跑的世界。
我一天比一天削瘦，像一只躲在潮湿洞穴的虫子，时刻渴望着太阳温柔的金丝。
20
我的惶恐是阿妈的等身长头，她把所有的悲心藏在额首间。
给我静寂，给我青青原野，给我从不剥离的种子。
因为，我的少年同样神秘而不可告人。
21
孩子，我的推巴嘎瓦！
你是草原上最后的骑士，你是岭嘎布策马的王！
他的声线，像牛羊啃食青草的咀嚼声。
我安静地栖身在一株牧草下，看到他高高在上的微笑——
带着慈爱的目光，穿透我的肌肤。
22
圣明的三怙主！
我雄性的喘息声，穿过牦牛的犄角。
让我的少年落在马背上，落在奔腾的马背雄风里。
你们在我身边，所以从未看到过你们！
佛灯莲花，是你们教会了我——
将雪山草地视为圣物，并终身为它们流淌心口如一的血泪。
23
我听到了一些声音！阿妈，你听到了吗？
像马蹄的旋声，跑得很快，像风一样快。
我看到风轮一样转动的四蹄，从遥远的地方策来。
阿妈，你知道谁将到来？
如果你知道，并告诉我答案，我愿意，把我的少年和初恋深埋在玉龙森多。
我愿意——为此供养终生。
24
珠姆，我老远就认出了她。
这个滚烫的女子，极致美人是她莫大的殊荣。
珠姆！我神秘的初恋。
我还欠你一套草镯子、花腰带、灰地鼠皮帽子的嫁妆！
你是否知道，我把给你的嫁妆埋在了哪里？
而今，你的嫁妆和我的少年正躺在一起，发着同一声呼吸。
25
我只是担心，没有珊瑚的乞丐，你的牦牛还会不会吃草。
这个顽皮的女子！
这个擅言的女子！
我笑了，我的少年笑了。
26
掀开破旧的帐门，把艳丽的天堂挂在帐前。 阿妈将蹒跚的皱纹深深隐藏起来，因为这个明媚的女子。 我十二岁的初恋开始歌唱。
27
我听到了佛的语言，像一朵花开放。 一朵花，竟是佛所有的语言。 珠姆——我想 在太阳柔软的光下，和你做一件让菩萨都害羞的事情。
28
十方神灵，请告诉我带着处子气息的第一个领地。 牧草透着酥油的芳香，小溪像奶茶般流淌。 云端泄下帐篷与月亮的私语。 我不需要英勇的骑士雕像。 这里，没有鲜血。 有的，仅仅只是苦难——美丽的苦难。
29
上路吧！尚未发生的我不知道，即将远去的我也不知道。 头顶的莲花世界，如影随行。 脚下，路的前方，依然是路。
30
此刻，我的脚尖朝向遥远的阿玉迪。 阿妈颤悠悠的白发，束着与生俱来的经轮和六字箴言。 将我的背影，一遍又一遍地抹净。 而我，始终朝向遥远的前方。 从不曾听到阿妈吃力的祷告。
31
江嘎佩布！三年、三年又三年。 每一次长久地等待是不是都在迎接下一个预兆？ 如果是，为什么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如果不是，为什么我会听到你的声音？ 呵，珠姆！这是一个不经意的玩笑。
32
枣红的影子，穿过我的胸膛。 阿妈平静而沧桑的腰背，窜入云端，从张扬的鬃毛间奔跑出来。 阿妈说：她看到了四方四敌，看到了梵音世界，看到了长大后强健的我…… 我闻到了血的味道。 并且，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它。
33
或许，有一天我会厌倦。 飞得太久，翅膀会累；跑得太久，双腿会累；想得太多，大脑会累，说得太多，嘴巴会累。 但现在，我的少年，精力充沛，就像饱食的獒犬，挟着风雷的力量。 我需要奔跑，需要在江嘎佩布的腰身唤醒我的初恋，我的英雄。
34
我的心，上路了。 我的刀箭，也已经上路了。
35
阿玉迪，我答应过你！ 我说英雄即刻到来！ 而英雄，已经到来！
36
在路上，我看到饥饿的老乞丐、扬鞭的骑士、无识的枭鸟，还有一群又一群不明事理的少年。 我看到了蓬头垢面的女人牵着牦牛，牦牛驮着一些糌粑和几个孩子。 我看到了阴暗的天空下，高山草甸开满百色的花朵，花朵与花朵之间，藏着微弱的光和厚厚的雪。 我看到了高天之上各方神明清澈的笑，像盛开的火，像温情的水。 我还看到了骨头、铁器、经幡和嘛呢堆。 最后，我看到了路，英雄的路。
37
顽皮的枝头从来都有啼叫的飞鸟到来。 一个俊美的印度少年，一个被迷惑的过路少女。 一只玉手镯，一个定情信物。 少女还在梦中。 我在善意的玩笑和永生地叹息里。
38
加察，我的哥哥！ 英雄，是选择的结果。 我，没有选择。 我，必须回来。
39
晁通，狐狸一般的叔叔。 你是否已经烧好了沁香的奶茶？是否已经和好了上好的糌粑？是否已经准备好了昂贵的卡垫？ 我是个贪吃的孩子。 玉龙森多没有太多香甜的食物，我饿坏了。 你这个富贵的人，永不必担心因此而陷入贫穷。
40
闭上眼睛，阿玉迪的马蹄朝我奔跑而来。 我的嘴角，扬起笑意。 我的少年，怀揣着分娩地阵痛，跑过温暖的脐带，一直跑向—— 春天之外的春天，家乡之外的家乡，世界之外的世界。 阿妈，不要走得太快。 请等等你的孩子——岭·格萨尔。 还是你的稚子觉如。 我相信，穿过这面黑暗之中的镜子，就一定能到达你的怀抱。 如同溪流之于大海，云朵之于天空。
41
中阴的路，遥远而又切近。 我看到魔鬼，也看到神明。 只是看不到我自己。 仅仅只是因为我已经老去了吗？ 就像蠕动的虫子失去了土地，游泳的鱼儿失去了水。 现在，我正路过鲜血。 我——快醒了！
42
过往，流着鲜血。 我，流着泪水。 神明笑了。 岭地子民，再一次把牛羊赶进了春季草场。
43
我在失声的少年回忆中慢慢死去。 我属于人的肉身正在慢慢变得冰冷。 我睁不开眼睛，只能感觉到—— 阿妈坐在我身边，慈祥地看着我，不停地捻动念珠。
44
我的灵魂跪拜在高高的神坛下。 耳边，传来微风习习的声响。 这是牧草疯长的声响，这是火炉里干牛粪斑驳地呼叫。
45
我正在远去，去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我不想，就这样离去。 我这个俗世的英雄，始终记得恐惧的本能。 我的颤抖如一匹行将就木的老马，在凛冽的寒风中，四蹄已经失去了年轻时奔跑的力量。
46
我在三角支锅石中央燃烧。 燃烧的火苗，张开锋利的獠牙，正在吞噬我最后一声叹息。 阿妈！我要回家！
47
佛，无处不在。 他说，我不是俗世的男子，是莲花世界的神子。 我的肉身已经毁灭，我的灵魂还活着—— 拿着刀剑，舔噬鲜血的神子。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血即是爱，爱即是血。 ——无尽地杀戮和超度。我有罪，也没有罪！ 我的心，开始散发死亡的气息。
48
记得也好，忘记也好。一念去，一场空，一场梦。 ——遥远的神子，只记得俗世的爱憎，头顶的荣光里沁满了鲜血和白骨。 我问心，头顶棒喝！ 笑脸像急驰的刀剑，流着锈迹斑斑的泪。
49
我想—— 让皎洁的月亮说话，让一滴清冽的乳汁说话，让盛放记忆的奶桶说话。 让他们告诉我，这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是无尽的爱。 我——将死在爱中央。
50
孩子，我的推巴嘎瓦！ 这是怯难，是救赎，是莲花世界地召引。 那些牦牛，它们还在吃草——我静静地看着。
51
金色的华光涌来，世界透明，包括菩萨。 装满经文的经筒，转动着我的灵魂。 我看到了飘渺的莲花世界，在云雾之上。 我忘记了一切，看到自己—— 静坐在神灵中间，口含菩提，心若明镜。
52
我是我，我已不再是我。 我死了，于是不再死去。 我学会了恨，于是爱上了所有的生灵。
53
五明之智，诸神之力，万有大法力，到头来，什么也没有。 原来，神——就是虚空，就是自我，就是了然无欲。 请让我再次为人，再次以人的肉身行走在俗世，就在南瞻部洲。 关于神子的令名，我——还没能点燃佛灯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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