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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夫诗《长恨歌》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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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0 15:01: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长恨歌》是《魔歌》集中的一首名作,创作于1972年,晚于《金龙禅寺》约两年,它体现了与《金龙禅寺》的清远澄澈相对应的洛夫诗风的另一面,雄奇激越,以及攫住一个意象,把它如长江排浪般演绎至极限的大师腕力。自《长恨歌》问世以来,关于它的探讨与争议就一直不断,论者们大多认识到了这首诗在洛夫诗歌探索及新诗中的重要性,但由于它的特殊性,又都对它的历史定位持慎重态度,而推给时间。其情形有若鲁迅先生的《故事新编》问世后的数十年间,评论家们对它的回避,或隔靴骚痒,直至解构主义等后现代文学批评的兴起,一批先锋小说家才认识到它的伟大。实际上,洛夫的《长恨歌》与鲁迅的《故事新编》在精神上是一脉相承的,借古寓今,古今交织,浑然莫辨,从而揭示出一种人类的荒诞存在——虽一个是小说,一个是诗歌,但在各自的领域,都是开拓性的,里程碑式的,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个巅峰。《故事新编》之后,小说中再无如此出色的创造;而《长恨歌》不仅成了洛夫的孤本,百年新诗截目前为止亦未见此类超越的文本。
从纵向的传承来看,白居易的《长恨歌》无疑是源头,洛夫的《长恨歌》可谓是继白朴的《梧桐雨》在元曲、洪升的《长生殿》在传奇之后,在新诗领域的又一次杰出的创造——《梧桐雨》《长生殿》都可谓是诗剧,伟大的诗歌。而不同于白朴、洪升之处,洛夫又一字不换地选用了源头的白居易的“长恨歌”三字,这不仅显示了洛夫对新诗技术足以与古典诗歌抗衡的自信,同时,从诗歌的具体操作技艺来看,将“长恨歌”三字置于诗题的效果,类似于中国古典诗歌的用典手法——典故在古典诗歌的创作中,起着开拓诗境层次的重要作用,好的用典,就像摇曳的烛焰,使精短的诗句或诗篇灯笼一般敞亮开来,散发出深远的光辉与背景。因此,白居易的《长恨歌》在某种程度上,已构成了洛夫这首《长恨歌》的背景——稍有古典文化的中国读者,都能从“长恨歌”三字联想到李隆基与杨玉环的爱情悲剧。但洛夫没有必要将此在新诗中重新演绎一遍,他只是攫住了“水”与“黑发”这两个意象,并贯穿全篇,将李、杨之间性与爱的几个戏剧性场景推演至一个极致,呈现出一种现代人的荒诞与虚无。

唐玄宗
水声里
提炼出
一缕黑发的哀恸
    ——第一节

第一节的解读,对于进入全诗诗境甚为重要。它为全诗提供了两个母体意象:“水”与“黑发”。并以这两个意象的不断展开,变奏,以及进程中的时而交织,赋格一般结构成了一个庞大而缜密的诗篇。这种意象的展开,变奏,采用的是通感、联想、暗示等诗艺来推进的:水→泡沫→白色的“歌谣”→粘液→两股间的“河川”→妇道人家之血→“水经注”→云→黑井→盐的“饥渴”→火焰→风雨;黑发→白肉→歌谣的“白色”→手的“烧焦”→梳头→烽火蛇升的“发式”→妇道人家之血(红)→胡须→一缕烟→黑井(黑)→溶入中的脸→升起的火焰(溺水者的发式)→空气的“白色”→月色。“水”,在中外文化中,都有着性的暗示,洛夫这首诗也不例外。而之所以用“水声”,是因为“水声”比“水”更有着一种无所不在的漫溢、覆盖的意味——覆盖了宫殿,覆盖了唐王朝。无论历史上曾对杨贵妃有过如何的非议,这一出唐朝的爱情悲剧,应完全是唐玄宗一手导演,或换一种说法,“提炼”——实际上,这第一节诗,也是对李、杨悲剧的一个总体诗意提炼,并构成某种象征。“一缕黑发的哀恸”,不仅是为了回应“提炼”,它们的组合,更是一极富张力的意象:经验告诉我们,女性在水里的淹溺,视觉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缕水草般浮扬的黑发,它亦是最容易把握并提升的部位。而从另一方面看,人在死亡过程中,黑发是最不容易腐烂的部分,它有充分的理由继续浮游于水声中——它这样暗示读者,那使整个王朝裙底打旋的肉体,与那个王朝一般,是如此的短暂,易逝,欲火提炼的,只能是一出历史的黑色悲剧。这里的“黑发”与它的“黑”字,显然指向死亡;而“提炼”二字,既隐喻了唐玄宗对这一死亡进程的参与形式,同时亦隐含了他对这一死亡的无奈——他只能从欲火及一个女人的死亡中提炼悲剧,却不能从一种高度来提升,拯救。
接下来的第二节的后半部分,以及第三节,第五节,第六节,完全可视之为“下半身”写作,真正的“下半身”写作——它与当下诗坛曾热闹一时的“下半身”写作,何啻天地之分。这一部分(包括第四节)中,现代政治生活与古代宫廷生活,床上战争与江山战争,并置碰撞,相互反讽,直指人性的一种荒诞——它不因时间、国籍、地域而有异,它存在于过去的“君王”,现在与未来的“君王”,甚至每一个人潜意识深处的君王——它是一种人类的绝症。
《长恨歌》的七、八、九三节诗,则在前几节的基础上,将李、杨的爱情悲剧,及苟活者的孤独,绝望,以现代诗的形式推演到了一个极致。

他呼唤的那个名字
埋入了回声
    ——第七节

回声,往往意味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消逝。当一种呼唤,从人的有着热量的肺腑发出,然而,如果没有同样温度的心灵或肉体的回应,它即就会在周围的事物——山谷,森林,或围墙等,化为一种无法把握的回声,并逐渐消逝。而发出呼唤的人,在此过程中,将面临两种绝望处境:一种处境,是绝对的孤独者,如《长恨歌》中的李隆基,会在无边的寂寞中等待他的回声,他固执地相信,这回声,或许会从她幽居某处的身体反弹回来——他将承接这回声,再传递过去……但人的生命与躯体的有限,将使之在循环中愈来愈细微,最终归于虚无——而遗失的回声,则滋养了他周围世界愈来愈深广的寂寞;另一种处境,就是孤独者的呼唤,并没有立即获得反响,而是掠过了无数的山谷,林木,石头,最后在某处世界,或她寓居的某处海外仙山反弹回来,形成他等待的回声——但经历了那么多媒体的变奏,他已不能认识这回声,而只是听任它从自己的身边掠过,归于虚无——因此,李隆基惟有:

烧灼自己的肌肤

证明自己还活着——但这活着的感觉,只能使他陷入更深的孤独,绝望:

隐在树叶中的脸
比夕阳更绝望
    ——第八节

这两句的绝望,可谓“回声”的第二种处境的深化。那掠过了一道道山谷,林木,石头,从寓居另一个世界的她返回的“回声”,他已经不认识了——或许他可能知道她就在其中,就如同我们清楚地知道,那风中摇曳的每一片树叶,都有着逝者的身影,但我们所得到的只是陌生,茫然。因此,那寄寓了她身影的树叶,对孤独的苟活者而言是一种加倍的绝望——即将坠落的夕阳,尚有视觉可感,尚有洒落世界的余晖可慰藉,而被命运分居两个世界的情人,即使存在于伸手可触的某个位置,却只有相互的陌生,茫然。

时间七月七
地点长生殿
             ——第九节

第九节,也即最后一节的起首两句,化自白居易的“七月七日长生殿”——这句同样也是白诗最后一段的一句。这看似平淡无奇的化用,在诗篇的发展中,是把白诗的舞台背景重又清晰拉近,使洛夫诗中跳跃的已很渺远的情感,回到坚实的台面,再为下一个跳跃作准备——将前面几节深入骨髓、几近痉挛的绝望,进一步向诗性的时间和空间推展。

一个高瘦的青年男子
一个没有脸孔的女子
             ——第十节

这两句,似乎要把读者带入白诗的“夜半无人私语时”的场景。但是,不,诗句中明明在透出一缕缕森冷的气息:青年男子的“瘦”,无疑是为欲火所提炼;而女子的“没有面孔”,则是因为被“水”溶解了——这是一种什么地方的相遇?

火焰,继续升起
白色的空气中

这里仿佛是但丁的地狱,或炼狱,承接着前两句的森冷气息。或许,无论是地狱之火,炼狱之火,亦或天界之光,其火种其实都握在人类的手心,不同的结局,只是在于各自的选择。空气的“白色”,自然指向寂灭,虚无,同时,亦令人联想到大唐王朝的绚烂,已在李、杨欲火的焚烧中,化作白茫茫的灰烬。

一双翅膀
又一双翅膀
飞入殿外的月色

这三行诗句,是白诗“在天愿作比翼鸟”的现代反讽——但不仅仅于此,联系前面的诗境,它所排列的语言视觉效果,还给人以这样的幻象:一个又一个的泡沫,从“水”中升起,消逝于虚无的月色。这里的“又”字,显然有着排队的意味,暗示这一出悲剧,不仅仅属于李、杨及他们的唐王朝背景。

渐去渐远的
私语
闪烁而枯涩

风雨中,传来一两个短句的回响

从语言营造的画面来讲,这最后一段并不难理解,仿佛渐推渐远的电影镜头,直至推入一片凄迷的风雨之中——它有若李贺名作《金铜仙人辞汉歌》中的“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渐远波声小”的结尾诗境。洛夫一生喜爱王维及王维的禅境,但在具体的语言操作技术上,却更近于李贺:由真入幻的语言组织,在现实的景物之上或之内,由冥想、幻觉而产生的超现实的时间与生命,以及由此而构成的意象的奇诡,峭拔,穿透,古今两位诗人都有着许多的相通之处。
《长恨歌》最后一句的“一两个短句的回响”,给读者的第一印象,仿佛是两个幽灵的喃喃私语,在历史回音壁上的几声反弹,以及在时间的风雨中,微弱如烛火的摇曳。但其诗意不仅于此,在唐时,人们还习惯将诗称为长短句,所以,洛夫诗中的“短句”,还令人联想到从白居易到洛夫的那些关于李、杨悲剧的咏叹诗篇——之所以用“一两个短句”,是因为在时间的无穷无尽的压迫中,无论多么宏大的诗篇,都会显得愈来愈短小,短促。然而,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所有的历史烟云,都已被或将被风吹雨打去,最终也就只有这几个“短句”,能在风雨中回响,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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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0 16:47:26 | 显示全部楼层
洛夫是我非常尊重的师长,老师的解读又别开生面,我收藏慢品!

但个人认为,白居易所写的《长恨歌》,有其特殊很境况,而且,白居易是本身就是天才,所以我想,随着岁月的流逝和语言语境的变化,后代是很难再有超过白版的。

时代赋予我们新的诗意,是与时俱进,没有必要去纠结或硬比。

二者之间没有可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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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0 16:48:48 | 显示全部楼层
洛夫是我非常尊重的师长,老师的解读又别开生面,我收藏慢品!

但个人认为,白居易所写的《长恨歌》,有其特殊的境况,而且,白居易本身就是天才,所以我想,随着岁月的流逝和语言语境的变化,后代是很难再有超过白版的。

时代赋予我们新的诗意,是与时俱进,没有必要去纠结或硬比。

二者之间没有可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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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0 17:18:06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好涛博哥哥/邹中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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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0 21:59:59 | 显示全部楼层
深谢晓明老师赐稿!您辛苦了——给您敬茶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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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1 15:18:42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好山城子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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