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都夜话（诗体长篇小说）三十四 文/心蝶
“出事了！”丫丫妈同几个女人说。“韩伟在路上遇到灵桦，被狠狠地揍了一顿？”十六娘跟上问。“六娘骂街？”十五娘问。“早成历史了。”丫丫妈笑笑不说话。几个女人迫不及待了，说她卖关子的，留一手的，还有人问是不是参与了。“嘚嘚嘚，告诉你们不要说，是菱子出事了。”“可怜的孩子……”她们七嘴八舌议论菱子的遭遇。“菱子胆囊炎疼晕被送进医院。她们感叹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完……”丫丫妈又停住了。“亲娘，你怎么火头上熄火。”十六娘埋怨道。看着她们焦急的样子，丫丫妈慢慢说，“给红雨提亲的哪个有钱人，却意外回音要与菱子见面。菱子妈拜托红雨搭桥。”“啧啧啧，九曲十八弯。菱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钱的帅锅，能看上菱子的呆样？”十五娘十六娘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错。菱子从医院回来头脑清醒了，虽说身子瘦弱，模样越发漂亮了。”“前世的造化，苦尽甘来。”十五娘说。“好戏在后头，她们家是善人吗？”十六娘跟上说。“听说因为韩伟的事情，村委会吆喝抓小广播。”丫丫妈环顾四周，“我只在这里说过，谁传出去找她。”又补充一句。
苏醒的菱子想起闺蜜，她敲开夏雨家的门，妈妈说她在婆婆家；又去找红雨，开门迎候的是青儿，“菱子来了，进来坐坐喝杯茶。”“嫂子，红雨在家吗？”“她和香雨在城里帮助筹建美术馆。”“哦……”“进来坐坐吧，菱子。你的气色好多了，真漂亮。”“谢谢嫂子，不打搅了。”菱子转身离去，青儿闻到淡淡的香，月光下的菱子像桂花般淡宁静。说来凑巧，李经理请青儿选人帮忙，青儿推荐她。 明天菱子进城工作，老娘杀了一只鸡，做了几个菜为菱子送行。平常在灶台上吃饭的她，被安排在桌子上吃饭反觉不习惯。老娘不断给菱子夹菜，大家开始夸奖她。“羊群里藏、藏不住，骆驼。”二嫂有些口吃。“也保不住黑子红瓤，隔皮猜瓜。”大嫂跟上一句。“这年头人命不如鳖命强，王八死了天鼓响。”忍不住自言自语。“没有镜子去撒泡尿照照自己。”大哥瞅了一眼。“放屁，说的轻巧，当初姑奶奶不可怜你，你还不是光棍一条。”大嫂把筷子摔在桌子上。“我的嫁妆是庄里最多的，拉了两车。就等着看你家嫁闺女的排场。穷的四个旮旯朝天。”大嫂哼了一声起身离去。她的父亲是临庄的村委会主任，家境富裕。“你们吃，甭管她哪狗熊脾气。”大哥说完也离开了。。“贱命遇到活菩萨，你们不要放在心里。”“有她是五八，没有她是四十。我们吃饭。”老娘说。饭后二嫂子抢着收拾东西，老娘翻箱倒柜找出红格子毛呢给菱子。“给嫂子吧，娘。青儿嫂子给了我几件衣服。”菱子说。“有件事要记住，在城里找对象也要下聘礼。不说老式的几大件，纯金盘子、金簪子、银钗子、金砖、金锁。最低要按我们的规矩十万元以上。到时东西自己留下，钱拿回十万元，给你三哥娶媳妇。”老娘脸色凝重。“谁要我这苦命的人。”菱子小声回答。一时无语，二嫂收拾好东西走过来坐在菱子身边，二哥去院里干木匠活。菱子说：“想起一个故事。有个秃子脑袋铮明瓦亮，这天晚上要参加宴会，家人劝他戴顶帽子，免得被人笑话。他说万一停电，正好当灯泡。”二嫂笑弯腰，“几年没听到菱子说笑话，这会我放心了。”她摸摸鼻子，揉揉眼睛，似乎认不出女儿。三哥把外衣纽扣解开，咧嘴嘿嘿笑着。菱子看到母亲不断眨眼睛，有些混浊的瞳孔越来越大。她闭了闭眼睛，告别他们回到自己住的小屋。
美术馆来了一位新人，她的左边是红雨，右边是香雨。当她有些迟疑地跨上大堂门口，满眼金碧辉煌，巨大的豪华吊灯，金色的流苏，墙上挂满多彩多姿的画，她压住心跳，还有吐气时凸起的腹部，收缩肌肉，使身体平整。她感觉墙上的画涌来，就像走在画里。“欢迎新来的伙伴尚秀菱，大家鼓掌。”李经理介绍，很多人在鼓掌。“谢谢大家，这是我的姐姐菱子。”红雨说，香雨手拉菱子衣角小声说：“跟他们打招呼呵，菱子。”“呃。谢谢领导，师傅。我什么都不知道，请多指导。”菱子有点地方口音，轻柔温和，她亲和力的形象得到大家热烈鼓掌。菱子学过一段时间的画板雕刻，被李经理分配场务工作，场务工人员需要与年画研究室的人经常交流。 在这座楼的顶层，是美术馆租赁的研究室，所谓顶楼就是阁楼，有两间房子，外面是一个大场。两位研究人员一个是市工艺美术研究所退休的国画专业画家周记法，大家习惯称为周老；一个是某所著名美术高校的毕业生，有些孤僻的墨泥。说起孤僻就会联想到孤傲、孤独、寂寞这些词，说他不合时宜的，性格决定命运的。他的作品是现代风格，在光怪陆离的变换中似乎脱离尘世，又茫然四顾中挣扎在内心泥潭，品味摸索世间万物灵性，从宿命轮回。他原来的名字叫墨默，考进大学时自己改为墨泥。有的孤独是对尘世温情脉脉依恋，有的孤独是人群里也感觉孤独，有这些感觉的人跑在时光前面，然而敞开心扉无所寄托，灵魂不得不慢慢睡去。他代言的作品，将在多少年后代替他向世界陈述，被世人接受。现实中的落寞只需要懂得的人，看到他的纠结，或者修行。 他的好友钟子豪懂他，他们是儿时的伙伴，烦闷高兴的时候都喜欢与对方分享，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墨的家里挂满作品，出身书香世家的他是父母的骄傲。而他的卧室却是他写的李煜的《捣练子》：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云鬓乱，晚妆残，带恨眉儿远岫攒。斜托香腮春笋懒，为谁和泪倚阑干？ 子豪知道是写给他曾经的女友媚儿，她毕业于戏剧学院，在一所小学当老师。瘦腰削肩，颈秀项挺，明眸皓齿，姿态娴雅。她喜欢穿一件淡绿色为风衣，风一吹如轻云出岫，姣花照水。在他们相爱的第二年，媚儿要去台湾叔叔哪里探亲，之后留在哪里。他们分手了，墨疯狂地喜欢上音乐，在大提琴《殇》中泪流满面，心如死灰。有段时间墨找过几个女友，本市歌剧院的学妹，电视台的音乐编辑，不了了之。在美术馆意外看到双眉不展，弱柳扶风的菱子，大有媚儿的姿色，一瞬间电光火石。他盼望见到菱子，也时常找理由到她工作的哪里去，菱子称他为墨老师。 直到哪个下午，菱子送样品到研究室，看到这里的一切，不由得心驰神往。那时大厅有两组画案，四周摆满装裱的、刚画完的画，只是墙边分明有个被人抛出去洗笔的颜料盆，五颜六色油菜溅到墙上地上，似乎又被狠狠跺过一脚，塑料盆子碎裂了。菱子把带来的画交给墨，心里有很多问题，又不便说出口，只是惊讶地说：“这么多画，墨老师好厉害。”她轻手轻脚，好像怕惊动了什么，一张张看起来。莫非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足有六尺高的立轴画，新颖奇特，清雅脱俗。几幅构图形式各异的条屏，墨介绍这是条屏构成的通景屏，也叫海幔。哪些横画视野开阔，构图浑然天成，骨气风神，真是绝笔。菱子不由得咂咂嘴说：“墨老师是奇才，仰望。”“菱子打扮得像个仙女，你站在窗户下，给你来张写意怎么样？”墨有些出神，快乐地问。“他们让我尽快回去，还有很多事情。真心等候墨老师有功夫给我画。”菱子抿嘴笑着。“小妖精！天晓得我的心事。”墨心里想着，嘴上说：“好说，随时可以开。”菱子手机响起来，传来里面的喊声：“还不下来，就知道玩。”菱子答应着走了，墨吹起口哨。 媚儿走了两年，每到雨天的时候，他会记起分别的情景。而她终究是告别了乌衣巷，墨居，像断线的风筝一去不回返，带走了他的青春，思念和眷恋。他都泪眼模糊，又努力睁开眼寻找什么，多少次告诫自己这是最后的一眼，他怎么也不相信哪些最深的爱，早已在哪次告别中离开，而不舍的心无法删除记忆。沉浸在思念之痛的墨想起一首诗：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声是个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因为吟诵这首诗，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连过客都不如，故事很美，不过有点失落的情感，如果用走马观花不合适，可以猜想作者属于理想主义者。他没情没绪想着门忽然敞开，大厅的灯泡坏了，媚儿走进来。旋即觉察不对，难道是被情感诱导？他绕过台案跑过去抱住她，“媚儿，你终于来了。”“你说什么？”那人使劲甩开他，一道闪电照进来，“菱子，怎么是你？”“是我，你以为是谁？”“对不起，认错人了。来喝咖啡。”他拿出咖啡豆，打开机器开始磨咖啡，心情逐渐好起来。 如果不被情感控制，人为什么乱方寸？情感属于人，人怎么会受情感驱使？难道此刻，这些年不是吗？情感是什么，某个时候是父母，是过去的媚儿，现在的菱子。墨感觉两个自己在打架，他深深吸一口苦咖啡的味儿，离开了他们。 菱子走到墙边看一幅画， 画中的女子穿着绿色的维吾尔族长裙，活泼深情优美地舞着，从飞扬的头发，翻动的长裙，可以想象出她的头肩腰臂在旋转中，她的眼神、身姿、表情流畅，热血沸腾，欲上九霄，她追光于山林，忘情于红尘。真美，菱子看呆了，又似乎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喃喃自语。“菱子，来喝咖啡。你说什么？”“这幅画太美了，上面的女子有些面熟。”“呃，你认识她？”“不认识，又像认识。”“知道了。菱子墙角有水池，你过去就明白了。”菱子好奇地走到门口的墙角，上面镜子映出的她与画中的女子有八分像。“墨老师落款的日子是四年前，从画框看也不像新的。这么凑巧？”“菱子，她是我过去的女朋友。你们真的长得很像。 只是……”“不会吧，她那么漂亮、高傲。”“她的高傲冷漠，你的忧郁温和各有特点。我们碰杯，因为有缘。”菱子稀里糊涂与墨碰杯，说起自己命中的坎坷。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与陌生城市不熟悉的人倾诉。窗外的雨还在下，风雨中的枝叶摆动着，传来刷刷刷的作响。墨谈起年画、现代画发展趋势，从传统的写实转向写意，转向抽象是艺术发展的必然。他一改往常的沉默寡言，从二万年前旧石器时代法国拉斯科洞穴画《野牛》，中国五千年前出土的陶期彩画《鹳、鱼、石斧图》，看到祖先用豪放的粗线画出的图形，它们的神态，之间的平衡，表明祖先已探索发现到美的规律。很多人认为西方的印象派看到中国国画，年画后，通过分割、点彩，以及视觉形成了后期印象派。有塞尚、高更、凡高。他还提到野兽派、立体派、抽象派。而中国魏晋南北朝就出现了传神论，庄子的老子的天地人合一。中国绘画从秦汉起追求形神兼备，年画最早从汉画脱胎换骨而来。庄子的《逍遥游》不只是思想，还在于以形写神，寓意象征，追寻不似之似。后来的大写意、落墨花、泼彩画都是大师们通过参照实物，加上抽象的分析演变而来的。 两个谈话的人竟忘记时间，电话铃响起来，墨拿起电话听到有人喊：“菱子在你哪里吗？有急事。”菱子敏捷地站起来，“谢谢墨老师，我走了。”说话间跑出大厅，他还是坐在哪里。很久，猛然醒来，下意识拿起菱子用的咖啡杯，似乎上面粘着印迹，若有所思中走向水龙头。是媚儿回来了，还是自己的多情，混乱的心情理不出头绪，又依旧走回来，就提起笔画了一张《咖啡女伴》。画面的桌子上有两个杯子，一个女孩出神地看着对面，她的手腕带着一串红色的翡翠石。外面下着雨，咖啡热气弥漫在小屋。墨的画追求风骨，方中有圆，笔走龙蛇，清韵藏在质朴中，流露出作者的深情。后来这幅画得奖，他对自己说：“胡思乱想是有价值的。”
|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中诗网
( 京ICP备：12024093号-1|
京公网安备 11010502045403号 )
发表于 2020-1-30 17:34: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