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诗人张二棍的《轮回》应该怎么理解? 作者/谷慧勇 先看《轮回》这首诗: 雪化为水。水化为无有 无有,在我们头顶堆积着,幻化着 ——世间的轮回,从不避人耳目 昨天,一个东倒西歪的酒鬼 如一匹病狗,匍匐在闹市中 一遍遍追着人群,喊: “谁来骑我,让我也受一受 这胯下之辱” 满街的人,掩面而去 仿佛都受到了奇耻大辱 《轮回》这首诗,在张二棍的诗作里面,是比较隐晦的一首。风格还是他的固有风格没变,语言平实,没有过多的修饰,也不帮故作高深。字面上比较好懂。但是,读完之后才发现,对照标题,我们并没有真懂,或者说,懂得并不十分透彻。 雪化为水,水化为无有,无有再幻化为雪,这种所谓世间的轮回,没有什么不好理解。有意思 的是,就在他把我们引入一个抽象的道理时,突然来了一个具体人物,来了一个具体细节,描述了一个具体场景。 一首诗,变成了一篇小小说。 张二棍的诗,就是这样,它是有人物的。它不是直抒胸臆,也不是明着讲一个道理。它往往用情节说事。你说它是叙事诗,又不是。你说它是抒情诗,也不是。他是一个写实主义者。可能就是一个镜头,一个画面,但是,往往给人以良心上的震动。 一个醉鬼,追着让人来骑。但大家都掩面而去,并不理他。这是一个多么生动的画面。在实际生活中,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一个人喝醉了,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所以,诗人这样写,似乎并不离奇和夸张。 但是,最后一句就有点匪夷所思了。一个醉鬼甘愿当牛做马,受耻辱的应该是他。怎么大家会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呢?你让我骑,我不骑,走开而已。或者,用手点着你哈哈一笑,然后,捂着鼻子,躲开,这有什么呢?怎么会有受到醉鬼侮辱的想法呢?难道围观的是一群女人,好像也不是。诗中没有明说呀。在街上遇到一群人,怎么正好都是女的呢,也不符合逻辑呀。所以,真实的情况,应该有男有女才对。 其实,问题就出在“胯下之辱”四个字上。这个醉鬼是个文化人,要不他不会说出这个成语。围观的人也不简单,要不大家不会走掉。先来看看这个故事: 有一天,淮阴市面上一个地痞无赖跑来羞辱韩信说:韩信你过来,你这个家伙,个子是长得蛮高的,平时还带把剑走来走去的,我看啊,你是个胆小鬼!他这么一说,呼啦就围上来一大群人看热闹。 这个家伙气就更盛了,说,韩信你不是有剑吗?你不是不怕死吗?你要不怕死,你就拿你的剑来刺我啊!你敢给我一剑吗?不敢吧?那你就从我两腿之间爬过去。这个情景司马迁用三个字来描写:“孰视之”。 这个“孰”用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孰”,但是跟成熟的“熟”是通用的。“孰视之”就是盯着他看,看了一阵子,他把头一低,就从这个无赖的胯下爬过去了,然后趴在地上。 看到这个场面,一市人皆笑——整个街上的人都笑,这就是有名的遭受“胯下之辱”。胯下之辱对一个男人来说那是奇耻大辱啊,韩信是一个破落的贵族,是一个士,“士可杀而不可辱”。 韩信为什么接受这样一个奇耻大辱呢?他究竟是英雄还是懦夫呢?不要认为弯下膝盖就是懦弱,这其中分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心胆俱裂,胆战心惊,丢掉了灵魂,“扑通”一声跪下来,这是懦夫。 还有一种是先弯一下,然后往上一蹦——因为人只有蹲下来以后才能跳得高——如果是为了将来跳得高些蹲下来一下,这是英雄。 苏东坡《留侯论》:“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原来醉鬼想干什么?他是想借胯下之辱出人头地,他是想做第二个韩信。这就归到诗的题目上了,他想“轮回”!也就是说,别看我现在受你的侮辱,将来我发达了,从我裆下钻过去的,就是你。你想想,这谁还敢和他开这个玩笑呀。这不是玩命吗? 其实,这首诗反映了一个落魄文人的普遍心态。也就是面对低落的生活状态,有时候真是想先撕碎了自己,再重新降生一次。 但是,轮回也不是那么很快就能来的。人为地制造一次受辱的机会,然后激发起自己潜伏的能量,是不是就能很快改变自己落魄的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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