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喜欢读诗,也写过诗,发表过诗。但近些年来,我却无法读诗,也不大写诗了。因为读不懂,写了也没地方发表。 我和一些喜欢文字的朋友交流过,他们也说读不懂。于是我们就互相调侃说:“我还以为我落伍了呢,原来你也读不懂。” 我问写诗的人,请他解释一下他写的某首诗的意思,他不解释。我说读不懂,他说“你没有达到那种境界”。 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我对有些事情弄不明白的时候,主要是归咎于自己不聪明。毕竟还有许多专门发表诗歌的报刊,还有报刊存在诗歌版块或经常发表几首诗歌,说明现在写诗的人有,读诗的人也有。至少编辑要懂吧?不然他怎么选择作者的诗歌发表呢? 至于境界,我有点不服气,好像自己被别人看不起了。在一次和一个朋友谈到诗的问题时,突然恍然大悟。朋友说:现在的所谓诗人都是精神病患者,他们的病每发作一次,就弄出一首诗。谁能知道精神病患者在发病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呢?精辟!原来我是还没有到犯精神病的境界,所以读不懂他们的诗。 还不仅如此。我在用电脑打字的时候,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想打一个词,因为敲错了键盘,结果打出了一串混乱的字符。于是我想,就这样胡乱地敲打键盘,不断地打出混乱的文字,不断地敲回车键,让这些文字分行排列,不就是一首诗吗?这首诗写了些什么?我不懂,当然你也不懂。因为我们都还没有达到这种境界。 我喜欢古体诗,喜欢近体诗,喜欢白话诗,也喜欢外国的诗。诗的语言优美,诗的内涵深厚,诗的意境悠远,诗的情调浪漫。古体诗和近体诗难懂,但它们都有内容,有规律,只要细心研读,终可以明白。虽然不能确切说出诗的意境,但至少也可以感受到诗中的韵味。而且一些真正的好诗,语言反而很直白,很浅显。李白“斗酒诗百篇”,他是诗仙;杜甫“语不惊人死不休”,他是诗圣。他们的诗都很浅显,很直白,但也耐人寻味。古人写诗祈望妙手偶得,但更多的是千锤百炼,反复推敲。越是浅显的诗,在推敲上越要下工夫。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是为自己的诗负责,为读诗的人负责。“含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多么形象而细腻的内心描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多么简单而又美妙的联想;“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多么浅显而深切的思念;“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多么简单而刻骨的忧思;“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多么凄凉而无奈的人生写照;……这样句美词美情真意深的诗句,在我们的文化长河中,真的是举不胜举。 我是读着艾青、郭小川、贺敬之、闻捷等人的诗长大的,他们的诗曾经给了我多少愉悦享受启迪和震撼。他们的诗在战争年代是战鼓和号角,在和平年代是歌颂新生活的乐章。也许我受他们的感染太深了,看不懂也看不惯那些无病呻吟的诗,故弄玄虚的诗。诗能够感染人是它最基本的价值所在,读不懂的诗自然就谈不到感染人,还算什么诗?古人说“诗言志”,没有内容没有规律的诗,怎么言志?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曾经流行朦胧诗、意识流,让人捉摸不定,但还是可以懂的。这些东西的产生,也反映了一个时代的特点。外国的诗比较晦涩,因为文化习惯的不同,比较难懂,但有许多我也能读懂,我也喜欢读普希金、马雅可夫斯基、泰戈尔。而我们现在的诗决不是朦胧诗、意识流之类。现在的诗有点像外国的诗,又有点像意识流,朦胧诗,又有点像梦呓,算是“几不像”吧。学外国的诗,又学意识流,到底什么也不像,很有点东施效颦的味道。我们文化传统中的既明白如话又蕴涵深远的传统,他们就不学了。 中国的诗歌不应该有中国的特色吗?不应该发扬传统中的优秀成分吗?怎么对着外国人东施效颦起来,弄得自己土不土洋不洋的。 我有个学生,因为写诗加入了作协,成了诗人。他的诗我就读不懂。一次我问他;“你写诗的时候有激情吗?”他说有;我又曲意地说:“诗还是能够流传的才算好,”他说:“流行感冒是流行的,也好吗?”我语塞。我就不想再和他讨论了。他是我的学生,我自然是希望他好,他取得了成绩,我自然高兴。但他却用这样的口吻和我说话,而且“流传”、“流行”不分,我就得出了结论:现在的诗人,不仅文品有问题,人品也有问题。不过我不是教他语文的,我不用为他的“流传”“流行”不分负责。 可以肯定,现在读诗和写诗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因为读不懂,因为写了明白的诗没有地方发表。也许现在只有写诗圈子里的人才写诗读诗谈诗。现在报刊上的那些诗,像吃了摇头丸的人在腾云驾雾,像发烧的人在说胡话,像精神病患者在自言自语,像一堆胡乱堆砌的汉字符号。我们不仅看不懂整个诗表达的思想感情,甚至连字、词、句的意思也看不懂。如果现在的诗人们只是用诗来自娱自乐,并自我感觉良好,别人也不能说什么,然而诗歌是一种高雅的文学艺术形式,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不能为广大读者玩味,等于是一种艺术形式被糟蹋了。文学作品是精神食粮,既然是食粮,就应该有营养、能被消化吸收才算好的吧。 诗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就像社会道德离我们越来越远一样。我也曾思考这是怎样一种社会现象,是什么思潮导致诗人们都变了味。有人说现在社会是浮躁的社会,为了挣钱,为了成名,都祈望某一天幸运之神眷顾自己,一下子成为万众仰慕的名人或富翁。努力已经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机遇。这样的幸运心理让人们坐立不安,推动着人们去追星、炒股、买彩票、碰运气,所有人都在为一个“钱”字忙碌。是不是这样的社会背景逼迫得诗人们只好用这种大跨度的跳跃式的诗句表达自己的不服与不安? 现在大概没有专业的诗人,写诗的人都有一个可以养生的职业,写诗只是他们的情绪消遣,所以他们不必为自己的诗负责。他们靠着写诗——而且是这样无人能懂的诗,是养活不了自己的。但他们平时为自己的岗位做了什么?他们的诗又为社会贡献了什么?真应该好好反思一下。 一篇谈诗和诗人的文章中说:“诗,就应该少;诗人,就应该是极少数。”这话也许有道理吧,但我还是觉得诗这种文学形式不应该只为少数(极少数)人拥有。我不赞成像小靳庄那样“全民皆诗”,但也决不能被几个孤芳自赏的人垄断。对于诗的推广和引导,出版部门是有责任的。即使是孩子,他们也需要儿歌;即使是最没有文化的人,他们也需要民谣。 也许现在写诗的人认为自己做的是“阳春白雪”的艺术,自然“和者必寡”。但阳春白雪自有它的清香秀气,那是一种纯洁高雅。而你们的诗只是一团幽暗迷雾,怎么能和阳春白雪相提并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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