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禹之花 于 2020-10-8 10:46 编辑
香港拍拖(5)作者/戴雁军主播/梦锁清秋
潘先生驾车往回走,即使是在午夜,中环一带的车流也没有弱下来。但潘先生心情很好,并不因为遭到拒绝而沮丧。潘先生是一个自信心极强的男人,潘先生喜欢拒绝男人的女人。这也如同吃蟹,要有剥壳时的耐心。女人的拒绝又如同一道没有装锁的门,到时候不用费力就可以打开走进去。也如同没有经验的初吻,最初碰到的是牙齿,牙齿的坚硬你不用理它,因为那坚硬的后面便是舌的柔软以及那柔软传达给你的快意。这是一个过程,也是一条规律,花花世界里有许多东西你必须认真体会它,总结它,实践它,然后你才能得心应手。潘先生又是这样一种男人,把世间的一切,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有形的和无形的,统统看做物质的存在。任何物质的存在,都是可以购得的,都是金钱的手下败将。潘先生把人也划做物质的一类,潘先生就曾把自己当做物质去做各种各样的贸易,更何况女人呢?
隔一天的晚上,潘先生打电话给若杉,约若杉出来玩。若杉握着话筒不说话,对于若杉来说,潘先生仿佛数学上一个难解的方程式,不知道该用怎样一种公式去解。但潘先生又如一道毫无意义的方程,解开了又怎么样呢?若杉所需要的,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潘先生,如同麦片粥,你知道它是怎样一种滋味,你很放心地把它喝下去。潘先生可以直截了当地向她示爱。甚至直截了当地拉她上床,这样反倒显出男人的气魄。但是潘先生又要打网球又要去酒店又要唱歌跳舞然后才要求上楼坐坐,这就让人觉得用心险恶。潘先生肯定不是一个奇迹,潘先生这种男人,绝不会把什么奇迹送给若杉。但潘先生又是一个诱惑,潘先生向若杉走过来的时候,若杉感觉是香港朝自己走过来,潘先生不是香港的楼宇,能够让人住进去,潘先生是香港的一颗树,至多给你一片荫凉。
若杉握住话筒不说话,脑子里飞快地转来转去想编织出一个又似拒绝又留有余地的理由。那边潘先生似乎有意作对,不再重复第二次,只等若杉回答。若杉在心里感谢潘先生给她时间编理由,然后从容答道:我正在看一本有趣的杂志,一时放不下,我就不出去了。潘先生觉得这种回答十分可笑,也让人十分扫兴。但潘先生又不肯轻易认输,潘先生自己跟自己较劲说:我就不信玩不赢你。也就是在这时候,若杉喂了一声说:好吧,我去。让潘先生觉得自己的劲是白搭了。
这一晚他们去了香港大酒店,选了靠窗的位子,窗外是维多利亚湾,海的颜色和夜色混做一团,是一种博大深远和无垠的空阔。浪涛的起伏仿佛没有编排过的舞蹈,但它可以让人变得沉默,思想变得深奥,变得理智。它同窗内的灯红酒绿是隔开来的两个世界,有着各自的魅力各自的品格。它们互不相融又唇齿相依,它们共同编织着港岛的梦幻,演绎着港岛的百年兴衰。
这一次他们喝法国葡萄酒,也是窖藏五十年的那种。他们吃生蚝和三纹鱼,然后又叫了铁板牛排,叫了肉茸土司。若杉无论执箸还是举杯都是星星点点的陪伴。酒只沾唇,菜一律夹起来又放进食碟,然后便小心翼翼,吃出那种丝丝缕缕的意境。在若杉,只为显示自己的矜持和典雅,在潘先生,则视作小器和距离。潘先生意在和若杉拉近距离,若杉却不配合,存心把距离拉到最大。潘先生就在心里冷笑,潘先生认为她这是装腔作势。但若杉的装腔作势却是极自然的一种,脸上是适度的笑。潘先生瞪大眼睛看若杉如何把这一幕清高的戏演下去,演到什么时候。
后来他们就开始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譬如香港的天气,香港没有什么变化的四季。潘先生不停地喝酒,酒喝得愈多,就愈觉出若杉的迷人。仿佛这酒不是酒,也不是喝进他胃里,而是变成颜料一层一层涂在若杉身上。酒也醉人人也自醉,潘先生就有些忘形,握住若杉一只手,讲一些他自己的事,讲一些他和女人的事。潘先生尤其讲了他和一个女人刚刚交割清楚,他把那个女人打发掉完全是为了若杉。那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女人,最擅长剥男人的皮割男人的肉。那是一个三十岁风头正健的女人,但潘先生不喜欢三十岁的女人,潘 先生也不喜欢十八岁的女人,潘先生喜欢的就是若杉这种年纪的女人。既不是三十岁的熟透,又不是十八岁的青涩,而是半红半绿,最有滋味。潘先生激动起来,说:若杉,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潘先生说喜欢而不是说爱,潘先生这样说的时候,脸上露上乞求的神色。潘先生是一个很容易饥饿的人,就像香港,无论多少金钱都不会填满它的肚腩。
若杉只作听众,自始至终什么都不说。潘先生说的时候若杉就觉得潘先生正在拉开帷幕,幕后无论是怎样一种景致,若杉都要欣赏到底。潘先生后来有些恼怒,恼怒于若杉的冷静与自诺。潘先生说:你到底要我怎样呢?
若杉亲昵地一笑说:你又要我怎样呢?我孤身一人从大陆移民香港,我一无所有。我没有权利要求你怎么样,你想怎么样我也管不到。这样说着,脸上依旧是笑的,让潘先生猜不出她的胃口有多大。潘先生也笑起来,潘先生把玩着酒杯说:你直说吧,到底什么条件,你想要什么,要多少,我总要有个准备。若杉也擎起酒杯,隔着杯壁看潘先生的脸。石油壁那边潘先生的脸不是脸,是一块肉,一张坚韧的皮。那嘴也不是嘴,是海底动物的一种,作没有四肢的蠕动和爬行。若杉举着杯子笑起来,潘先生就掏出支票薄开一张支票给若杉。潘先生说: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也是人人都需要的东西,你恐怕更需要。若杉拿起那张支票,在烛光上点燃,然后把燃着的支票放进潘先生的酒杯里,依旧笑着说:我为什么更需要呢?
若杉叫来侍者买单,大大方方从银包里掏出钞票付账。这一手着实厉害,潘先生吓得跳 起来阻拦,瞪着眼睛说: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若杉冷笑一声说:你的脸用得着我打吗?
潘先生也冷笑一声说:你们这些大陆过来的人真是不可思议!
这一晚他们是草草收场,仿佛一场话剧的排演,可以不要结果,不要落幕,随时都可以停止,随时都可以把自己转移到台下。
他们在酒店门口分手,是那种稀里糊涂的分手,而不是明明白白的分手。潘先生看着若杉姗姗而去,走路的姿态和身影都是十分迷人的。潘先生心中升起一股沮丧,有些无可奈何,几乎就要撒手。潘先生回到酒店继续喝酒,喝酒的时候想起小毕,潘先生猜想是不是小毕捣了什么鬼?于是拿起手机找小毕,小毕不在,同屋的人说小毕去了新加坡。潘先生骂起来,这个瘪三,倒是挺忙的。潘先生看着手机上的指示灯,很小的一颗,红红的一闪,果然就提示了潘先生,潘先生想这算什么呢?于是又拨电话给若杉,长音响了很久若杉才来听。潘先生说:对不起。用了很老实很柔软的语气。若杉奇怪道:为什么?似乎她无法接受这无来由的道歉。潘先生不想再周旋,有些急切地说:你就别再为难我,明天我再约你可不可以?
若杉说:可以的。
潘先生说:香港的生活其实很枯燥,我们需要快乐和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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