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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
舒醒/文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走在无垠的旷野中
凄厉的北风吹过
漫漫的黄沙掠过
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
报以两声长啸
不为别的
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齐秦《狼》
一子包一步一步地远离尘嚣,慢慢行走在属于自己的草地上,脚印早已被遗忘在讽刺的天空,随着奢侈地摆弄风骚的云迅速幻散开来。它伫立在北方寒冷的草原,永远也想不到未来的某天,抑或某天的未来,自己永远成为一皮孤独的狼。
晦色的天空慵懒地舒展着皱巴巴的姿势。一子包笔挺挺地站在辽阔而空旷的草原上,两眼犀利地注视着未来荒凉的村庄。
北风呼啸,黄沙滚滚。
它的眸光俊得发寒,如一利刃直刷刷地刺向冰冷的世界,反衬着夕阳背景下栩栩如生的狂啸。
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浓浓地划过长空。
四处空旷无人。一子包矫情地扭动着柔软如棉的脖子,翻开它呕心沥血成就了两年血汗的《叛逆时代》—— 一部浩瀚的长篇鸿著。
一部草原。
它咧开干瘪的嘴唇笑了笑:是时代造就了这样的青年,但最终还是把叛逆还给时代,这并不悲哀,因为他们毕竟是一群孩子。
一子包突然合上它的小说,露出凶残、狰狞可怖的模样——狼的原形。它对丰腴秀美的肥肉时代露出了它固有的锋利的獠牙,如饥如渴。然而他们毕竟是一群孩子,嘴张得再大也吞不下一个世界。
一子包仰头看了看天空,冰冷的目光穿透第九层(据说天有九层)的黑暗。
什么也没有,它想。
一子包只想家乡有优秀的人才。去年秋天,它进了学生会,做起一份报纸的主编,它以灵敏的目光窥视着严肃不敢侵犯的校园。用狼的心态筑成自由写作的空间,但它终于什么也没有看见。而第七层的天空,依旧阳光明媚。
一子包的文章总是带着毛毛的刺,在它的第三篇文章发表之后,一子包庆幸地被囚禁起来:两脚蹲在茅厕坎上,压抑了一周的腹泻终于暴发。它把尾巴翘上天空,拉到第二十五个节拍的时候音乐老师宣布它很有演唱天分,一子包便大声地唱着走进办公室。
“你写的文章太叛逆,恐怕会对学生造成不良影响。”
“母狼和公狼相爱后总会生出孽子。”
“但只要你把尾巴翘得矮一些就没事了,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尾巴翘得太高。”
“那么我的欲望呢?”
“像我单有兽性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不成,我要用我的骨头撒满原野,让兽性变为人性。”
“总之我们的报纸不能引起太大反响!”
一子包舔舔嘴唇,舌头落在了地上,但母狼却因此爱上了它。
母狼向来志气高傲,倒是在一子包的眼里,志气变成了霉气。可后来母狼还是把霉气派上了用场,用男欢女爱的故事来和时代抵牾对峙。
一子包和母狼的爱情发生在两颗星星互会交错的夜晚。一子包的目光投向深邃幽远的蓝色天空,母狼放肆地把前爪搭在它的肩上,一点一滴地吸允暖昧的阳光。
“只有一子包这样无知的傻瓜才会相信如此荒谬的爱情。”夜空里有一个声音骂道。
以多年来一子包不曾听到的声音骂道。
学校只会为社会培养奴才,而这种奴性往往深藏在知识的骨子里,知识渐渐退去的时候,奴性也就慢慢暴露出来。
一子包暗笑:始终没有人!
那么,是什么声音呢?不,它一定是人!
月光干燥地泻下来,在一子包洁白的牙齿上流淌。它歪斜地跨出第一步,以皎洁的目光窥视着广袤如君子心胸的草原。夜在母狼的鼻哨声中睡着了。
什么声音也没有,枯燥无味的夜空什么声音也没有!
一子包低下头来,竟发现自己的毛草一般的绿,它仿佛是从草地里走出来的一小块草,没有人能够看见它在移动。
原来已经落到了孤独无助的地步!
一子包对着胆怯如鼠的夜空长啸一声:就这样改掉自己了吗???
然而镜头就此切换,画面上出现了定格的圆圈。
“我的小说!”一子包凶猛地扑上去。
他们——被定格在时代的圆圈里,被冷酷和绝情慢慢释然,被一步一步随即而来的温暖和仁爱礼葬于现实的门外;他们一生一世崇奉和下剪的生离死别只等待着瞬间的香消玉殒;他们向时代面红耳赤,时代却和颜悦色。
老年人总是以老年人和蔼可亲的目光注视着这群风风火火的孩子。
一子包终于流下了泪来,许多年后的目光依然凝视着血红的远方,呆滞地站在褪色的画片上。
夜空依旧。一子包搭起毛茸茸的前爪要写下这样一首诗: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可是一子包想不起应该用哪只爪子握笔,左爪右爪还是前爪后爪还是高高翘起来的尾巴,还是浑身变了色的毛。
一子包高高地昂着头,把尾巴倒立在地上走路,让四肢自由地在天空划拳。无聊的时候,似乎这是最好的方式了。
直要划到分不清脚手。一子包想。
月亮最好躲到一边去不要出来。
一切黑乎乎的。
那么,谁会输给谁?手输给脚还是脚输给手?
自己输给自己!
一子包从地上反弹起来:我知道应该用哪只爪子握笔!
月亮似乎已经退下去了,一子包开始它的创作,文字如同小麻雀般轻快地从瞌睡中跳到纸上,一个个光彩耀人,像天的街市里陈列着的可口的汤圆。
一切是从母狼的死开始的。
母狼死在一个很深的有着血腥粘稠的善意的陷阱里。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人性掠去兽性的下午,母狼嘻嘻地把一份周记报道交到政教处,很快便被贴出了公告处分,稀屎从裤裆里拉了出来。母狼嘿嘿地走出校门,硬邦邦地倒了下去。她死得一脸怨气,这让一子包惆怅不已。
一子包停了停笔,这时天空还剩麻丝那么一点光线,像一道惨白无血的伤口。
“世界在毁灭!”一子包突然喊道。
“你简直是个疯子!”夜空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总魔鬼一般的缠着我?你给我滚出来!”
声音消失在最后一颗星星滴落的时刻,一子包发疯似的狂啸,卑劣的黑暗里什么也没有,凛冽的寒风荡漾着仅有的回响,空荡荡地迂回在黑暗无边的草地上。那是思想的声音—— 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堕落碰撞的回响。
一子包瘫软在草地上,微闭着疲惫的眼睛,它已经感到累了,很累很累了。
“母狼,她一定是母狼!”一子包瞅着淡淡的蓝色,迷迷糊糊地说道。
醒来的时候依旧是黑暗,一子包突然想起它在最后一期报纸里发表的那篇文章,母狼咧着嘴在天空里暗笑。它没被叫进办公室,而是直接被开除掉了。
一子包仰面躺着,四肢叉角叉丫地指向黑暗的天空,这是一个极其可爱的姿势:许多人不曾尝试过的卑鄙的睡姿。它的小说宁静地敞开着,以妓女的卑微和流浪汉的猥琐等待着黎明慈善的蹂躏。
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而这些美好的东西本身又有着不可言喻的悲哀。它们不是把琐屑的故事坼破,不是将庞大的世界皲裂,它们相反会将别人粘贴好,再把自己撕碎。
它们在自毁!
那么,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在自毁?!
一子包狂跳而起,双脚突然陷进冰冷透骨的泥潭,泥潭底下是一张和善的脸。
“我到底是什么?——麻风病,傻瓜,肇事者,空想家还是疯子?我到底是什么?”
“你什么都不是。”夜空里的声音讽刺的传来。
人!它是人!
一子包清楚地笑道。脚却深深地陷进泥潭,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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