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楼先生

方悄

念楼先生面面孔团团，如大熊猫，比喻得虽有些唐突，但念楼先生可亲可爱是真！
先生的目光深不见底，又仿佛警醒的猫头鹰，在神州的暮色中观察着，伺机鸣叫，伺机出击！
先生的心不可见，因而不可测，不可知，从其文字中感悟，恰似范仲淹笔下的洞庭湖，有时“横无际涯”，“气象万千”，有时则“樯倾楫摧”，“虎啸猿啼”；有时“碧波万顷”，“浮光跃金”，有时则“去国还乡”，“感极而悲者矣”！
先生面似熊猫，性格却如里尔克诗中之豹，压根没有“屈服”这个字眼，即使在牢笼中，也如诗句所说——
强韧的脚步迈出柔软的步容，
步容在极小的圈中旋转，
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
恰巧先生亦是洞庭湖边人也，恰巧先生亦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读书人也。杨绛说“钟书生平主动愿为作序者，唯先生一人耳”，这“先生一人”就是念楼先生，钱钟书所作一序，就是先生的《走向世界》，一本异乎寻常的书，一本“借题发挥，就题发挥”，说出自己蕴藏多年的全球化之梦的书，被李一氓赞为“这样一弄，真可以传之万世了”的书！
念楼先生姓钟名叔河，生于长沙，长于长沙，工作于长沙，开除于长沙，“因‘要思想’被打成右派”于长沙，“因反对文化大革命被判刑十年”于长沙，“因坚持出版周作人的书被攻击‘偏爱汉奸’”于长沙。长沙可以说是先生的爱恨情仇之地，故曾有一时，先生想赌气移居成都，图个眼不见心不烦的六根清净，然而因循未果。其实先生内心是深爱长沙的，深爱悲吟着“最可怜一片江山”的姜白石泛舟过的长沙，深爱惆怅于“更能消几番风雨”的辛稼轩驻足过的长沙，深爱“城南城北满秋声”的北城教育街，深爱刘继庄视为“天下绝佳处也”的小西门，深爱岳麓山中改写中国思想史的千年书院，深爱水陆洲畔的黄呀咕煮豆腐，深爱桃花江边的“带汤的炒笋丝”。在一个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成为传统的国度，贤人不见重于故乡，自古如此，于今为烈，孔子如此，李贽如此，周氏兄弟如此，想来先生不会放在心上的。
因喜读叛徒与隐士的知堂之文，而喜欢上了敢为人先的念楼先生，因《再谈苦雨斋》喜欢上了怀疑多于信仰的“余永泽”。读了三人的书，才知道文章不一定是古人和洋人的好。我以为身为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唐宋八大家的文章可以不读，知堂的“文抄”不可不读；蒙田的随笔可以不读，中行翁的《琐话》《续话》《三话》不可不读；二十五史可以不读，念楼先生的《走向世界》，《从东方到西方》不可不读。
认识先生前，先生的书是我买来读，认识先生后，先生的书是先生送我读，而且每本书上都有签名和印章，有的还有题词，选录几则如下。
湖南文艺版的《偶然集》题辞：“方小平先生自云阳来长沙相见，感其愿读拙书，故赠以自制书衣之《偶然集》一册，请留作此行之纪念”。
中华书局2010年版精装《走向世界》题辞：“方小平君愿读吾书，亦文章知己也，检奉此册，请惠存为幸。叔河，庚寅冬”。
岳麓书社2011年版精装《小西门集》题辞：“云阳方小平君愿读吾书，曾远道来访，情意甚笃，感其厚谊，以此一册相赠。辛卯年仲夏念楼钟叔河”。
湖南文艺版精装《念楼序跋》题辞：“我不很喜欢毛边书，出版社应书商之请印了一些，给了我一本，移赠方小平君，请留做纪念。庚寅岁暮钟叔河”。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2年版《与之言集》题辞：“方悄君为云阳才子，读其情诗，文情俱胜，盖是‘将眼泪擦在最末的花瓣上’的诗人也，最难得的是以多情的才子而具有仁人的胸怀和智者的思想，这才是我特别看重的。此书为记者笔墨，本不足道，但也记录了我部分思想的轨迹，故仍以一本赠之。壬辰秋钟叔河寄于长沙”。
先生是当代杰出的近现代史专家、散文家、编辑出版家，韬奋出版奖得主，著作宏富，才、学、识、胆俱佳，承其谬称为文章知己，浅薄如我，禁不住脸红。不过先生的文字我都是仔细学习的，并写了一些读后记，也抄录几则。
《过去的大学》读后记：过去的小学教授如何做人，中学教授基础知识，大学教授专门知识。现在的小学教授爱国主义，中学教授应试技巧，大学教授如何适应市场需要。过去的大学以专家为荣，今天的大学以专车为荣；过去的大学以大师为荣，今天的大学以大款为荣；过去的大学师生敢骂军阀敢骂教育部长敢骂国务院总理，今天的大学教师生唯知颂扬一切大大小小的有权者，唯知高喊千年盛世；过去的大学师生善于著书立说，今天的大学师生巧于投机钻营。
《青灯集》读后记：先生17岁时写了一首新诗《窗》，一个犯人在牢中“永恒的守望”，仿佛是一句谶语，使人感到命运的不可捉摸，甚至是恐惧。在我看来，先生是当代中国屈指可数的思想家之一，可悲可叹的是在当代中国有思想常常是错误的，甚至是苦难的，更甚至是灭顶的！1955年，24岁成了肃反对象；1957年，因“轻信毛泽东，入其阳谋而不知”，发表“四十八条”而被划为右派，开除公职，在长沙街上拉板车为生；1970年因在私底下向熟人说大量烧书是荒唐的，林彪吹毛泽东是想向上爬，结果被熟人揭发，险些被枪毙，最终以“攻击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判刑十年，实坐九年，直到1979年3月16日才出狱。
《知堂书话》读后记：八十年代出版史上最有名的事件无疑是是湖南的《丑陋的中国人》、《查泰来夫人的情人》和周作人所谓的“三种人”，先生因受三种人之一的周作人的牵连，丢掉总编辑之职，赢得“偏爱汉奸”名。
《走向世界》读后记：“此为《走向世界丛书》的导论，丛书怀胎于九年狱中，诞生于八十年代之初。先生深感空言无益，学孔子编订《易》、《春秋》、《诗》、《礼》等书，述而不作。这些书都是一九四九年中共执政以来首次面世，真有梁漱溟说的“吾曹不出如苍生何”的气概，算得上是鲁迅说的“真的猛士”！
《念楼学短》读后记：先生极不喜当代啰嗦臭长之文，力倡短小，躬身行之，但并不是干瘪的豆腐干，而是“一粒沙里一个世界，一朵花里一个天堂”，思想犀利如匕首，主旨是民主与自由、现代化与强国富民、人情物理与兴衰成败。先生曾说当政者不能只顾人民温饱，是的，人应该还有其他权利，比如自由言论权，自由选举权等（虽然宪法上是这样说的,也只是虽然是。）若仅仅满足温饱，笼中鸟也是温饱的，那是为了玩弄戏耍，圈养的猪也是温饱的，那是为了喝血吃肉。经过几十年暴风骤雨般的政治洗脑，过来者大多成了“赵太爷”似的的投机分子，在这投机氛围里成长的年轻人对父辈们厌倦透顶，又不得不接受他们的领导，无力回天，于是游戏人间，耻笑理想、正义、献身等一切高大的东西，以作阿Q为荣，虽然阿Q比赵太爷和假洋鬼子要可爱得多。但我们渴望做一个真正的人，何时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恐怕是俟河之清了。
《儿童杂事笺释》读后记：此书成于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而读书人集体装聋作哑的特别时期，那时只能写载道之文，先生不屑为之，于是转而笺释此书，书一出版即受到张中行和葛北光的盛赞。我最喜欢前言中的“做载道之文已深觉厌倦，为言志之作又缺乏心情，唯以此遣有涯之生耳。昔牟陌人跋《蜂衙小记》引昌黎诗云：尔雅注虫鱼，定非磊落人。予历经坎坷，夏日秋风，意气消磨，形神俱敝，又何能磊落，何能作磊落人耶？”绝对权力下认真办事的臣民常常无所适从，今天正确的明天也许就错了，今天错了的明天也许就正确了。对与错常常是在上者的一句话，权力即真理。一本书中藏有一段历史。
三十余年前，一时头脑发热，就像官员们的决策，想作一个诗人，不认真钻研果树蔬菜的专业课，课余时间全用在读诗写诗，弄得班主任朱传祥老师为我担心，多次劝我一定要拿到毕业证，说那是敲门砖。确实如朱老师所说，所学专业一天也没用过，诗也无什么斩获，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Y诗人。文章更是不行，读得少，写得更少，加之懒于核对，常犯张冠李戴的毛病，徒贻笑于大方，诚如古人所说“有所不知，盖未学也”。《大同书》已问世百年，而当今中国却比以前更大大的不同，贫富差距为全球前茅；《少年中国说》已问世百年，当今中国毫无少年气，泛滥成灾的是庸俗气，是腐败气，是铜臭气；戊戌六君子的血已流了百年，宪政民主依然远在天边。“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想来先生必有答案，当择良辰吉日，登门聆听旨言。

                                                           二Ο一二年九月五日于不出门斋

诗子

呵呵，建议修正格式。问好

方悄

诗子 发表于 2012-11-7 20:22
呵呵，建议修正格式。问好

谢谢你，我已把字调小了。

郑俊杰

无论是不是沙发都得回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