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

百灵圣子

    在这个小村庄，一年四季都表现出一种和平、自由、闲散、舒适的气象，大人们照例在春耕过后，就蹲在一起抽自产的老旱烟，烟叶黑黄，味极烈，有着烟瘾很大的人满意的味儿，使青壮小伙子闻到后不禁打出一两个喷嚏来，而让女人们闻到后，便捂嘴作呕吐状，甚是恶心。而这，倒成了老爷子们很得意的笑料，在一起宣讲时会露出怎样一种满足畅快的笑声。
   有个小孩子却打心眼里反感大人们的这种闲情逸致，他想干点别的新鲜的事，可怎么可能呢？他们整个村子都没有一台电视机呀！他家本有一台收音机，那还是他父亲早年打基子攒的钱买来的，要不是他父亲爱听新闻联播，恐怕连这个新鲜玩艺儿也不会有的。
   “喂！大牛他爹，到拴娃家去听广播走！去不去？”
   “嗬！听说拴娃买了台半导体，那可是个宝贝话匣子哩！里面一会儿飘出大戏唱段，一会儿飘出曲子，好听着哩，你们不去听听？”
    “走！上拴娃家去享受享受收音机！”
     那时节，差不多全村人都这么呼张唤李地往拴娃家赶去，委实让拴娃的脸上洋溢出了喜色，心里的快乐与自豪就甭提了。拴娃媳妇早早扫了院子，破旧的被烟熏得很黑的窑洞收拾得例也比平日整齐多了，镜子擦得明晃晃，桌子板凳都擦去了灰尘。她也换上了出门的罩衫，洗了头，梳得油光光地，热情地招呼来她家听收音机的人坐下，可只有三个凳子，还高低不一，大小不同哩！她觉出了尴尬，幸好都是穷苦的庄稼汉子，大姑大嫂，全都亳不讲究地就地一蹲，还有脱了鞋子当凳子坐的，很不体面地露出大姆指钻出袜子的苦相，让自家的女人脸上一阵热。穷困给这些人带来的寒酸相，平日间缩在自家的破屋子里倒没有觉到有什么难堪和不对劲，一旦大家开个会或是由于今天这样的事聚到一起，那穷困的人露出的“破绽”定让有自尊心的女人们极为尴尬。
     这拴娃先是让大家听了整七点的新闻节目，然后他调换了另一个台，说是过几分钟就是秦腔，有几个老汉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就坐立不安地朝前后左右的人打听该唱哪一出戏，可大家谁知道哩，就叫他不要叫嚷，耐心等待。一会儿功夫，秦腔的调子拉开了，一段过门之后，秦香莲一声哭腔，使在座的各位穷人心陡地一缩，感受到一股辛酸的味儿涨满了身心，可几个老汉却得意极了，还评价说:“这秦香莲唱腔不错，就是哭声太重了，让人难受。”
     “好一个收音机，那里面的道道多着哩！都几点了？回去吧！”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拉了拉听音乐正入迷的男人一把，那男人就转过身白了她一眼，她也就识趣地领着四岁的小女儿走了，可是女儿又挣脱了她的手跑回来了，她只得一个人怏怏而回，走着也寻思着——啥时节我们也能买一台这东西就好了。
    秋天来了，村子里的人才意识到该攒竺柴禾了，要不，冬天来了，炕怎么热？于是就早早地起来，大人孩子都跑去扫树叶，公路两旁的杨树叶子不到一天功夫，就被他们争扫一空，有的人还爬上树去，用长杆子将剩余的树叶全敲下来，扫光揽尽才满足。
     转眼间北风呼啸，冬天来了，老汉，青年们就在太阳出来时蹲在阳面靠墙处晒太阳，讲些老掉牙的故事，也掺和着自己的瞎编乱弹，抽着老旱烟，叹着气，说民国十八年的闹饥荒，说何年月的一次大丰收，说何年月的一场大地震……
   这些年龄大小不等，衣着破旧，寒酸穷苦的汉子们也照例会说出一些本村的风流韵事来，一提起这，拴娃就恼火地走开了，因为拴娃他媳的故事广为流传，自己问婆娘也不是一个沉着老实的料，当年险些随一个箍缸的河南人跑掉了。
      早晨，天刚亮，会生就摧媳妇起来倒尿盆，媳妇缩在被窝里犟着嘴说:“你怎么不去倒？光看我多睡了！”于是小俩口一会儿大吵，一会儿大笑，不觉太阳都一杆子高了，那边窑洞里母亲的门吱呀一声，会生就怕娘骂，赶忙穿衣服，媳妇也才起来穿了衣服，下地倒尿盆了，会生娘也端了尿盆，一老一少的两个女人不期而遇。媳妇的脸唰地一红，婆婆一抬头瞥见了，却宽宏大量地说:“怕啥哩？我今早也起迟了！”
于是媳妇笑嘻嘻地窜进门去，给小女儿穿衣服。
     早饭熟了，一家三口人坐在炕头上吃了蒸馍就咸菜的饭，喝了一大碗开水，早饭算是吃过了。紧接着头脑昏沉沉地，瞌睡就象定时似地来了，夫妻俩就合衣拉被躺下了，炕热呼呼地，小女儿也学了父母样儿，钻进被窝一声不响了。
     一觉醒来，已是大晌午，趿拉着鞋出门一瞅，见大路上人赶猪牵羊，熙熙攘攘往北走，才意识到今儿个有集，媳妇就喊醒丈夫叫去赶集，说没油了，没醋了，没洗衣粉了，丈夫左摸右摸，口袋里空空的。“没钱跟个啥集？”小俩口又为没钱的事吵开了，媳妇骂丈夫整天门沿不出，就知道睡，睡，睡！丈夫骂媳妇说:“人家婆娘都上衔卖杂货，你怎么不去？整天给我要考场！”媳妇就撕丈夫衣裳，丈夫就势给了媳妇一个耳光子，这一下，和和气气的小日子就不平安了，婆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儿子，劝媳妇说:“咱们村哪家不一个样？全过着吃了早上没晚上的穷日子，谁家比谁家好过了多少？”媳妇儿抽泣着，想想也是，终于慢慢地和颜悦色了。
     太陌暖烘烘地照着，上街一转回来后的会生说:“咱就怎么没想到攒几个硬币哩，街上来了几个外地人，专收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币，说是八一年的二分硬币要换八十元哩！”“哎呀！这么值钱？！”媳妇瞪着希望的眼珠子说。于是夫妻俩个又翻箱倒柜，搜寻硬币，好容易找到了十二枚硬币，会生就骑了自行车，赶到集上兑换去了。一到人家跟前，喜滋滋地掏出一一对号，一个也没有对上号，全是人家不要的，会生象泄了气的皮球，蔫巴巴地回了家。这件事让媳妇失望了许多日子。
     大家思来想去没事可干，没钱可赚，就躲在一处烂窑洞里赌金花，结果王二输了三百元，回家粜了几百斤麦子还了赌债，王二媳妇大闹了一场上吊死了，好不凄惨。拴牛也输了一百八，回家趁婆娘不在家，拉了自家的老黄牛上街卖掉了，后来也同婆娘开火了一仗，村子里的风气就更糟糕了。
    过来过去都是叹气摇头的穷人。
     可是有一天，传来一个好消息——村里钻出石油了！
     真的吗？许多人都这样问。不长时间，这事竟在石油大队高大的车辆开进村子的事实证实了。穷人们见了面都喜滋滋地，走路的腿脚也来了劲。
   这石油真能让这些穷人甩掉穷帽子吗？！
   

张占云

品读佳作，问好老师！

百灵圣子

张占云 发表于 2021-8-3 15:05
品读佳作，问好老师！

谢谢老师提读支持！问好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