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罗某人 于 2023-3-2 16:13 编辑
老城区的窗户向皈依者扑扇着翅膀。晚钟响起,寺院的呼吸开始顺畅。水池是时间失手掉在地上的素绢,在地表以下展开天空。几小时前的闪电,像逃难的树根追逐着喜怒无常的黄泉,通过弯曲的负电荷捞起一座哈欠连连的戏台。 不习惯用青春直播带货的人,也不习惯离群索居。他们用黑暗酿制的光,将城市稀释成梦:“不管梦是否破碎,都跟睡眠无关。只有审美与理趣互相抓扯的世界,才让诗歌与梦产生化学反应,或你皓腕下缜密又烂漫的秋夜组章。” 起风了,像一件打折的白色体恤。肌体凹凸有致的热气与光滑柔软的手感,瞬间呈现出九月最直观的脸相,用皱纹勾勒出这座曾经忘情如今忘恩的城市,绕过劳作者的背影,带着魔幻之极的浪漫主义,容纳了风,也安置了赝品。 被寂寞者一巴掌拍扁的月亮,贴在了他们审美角度异常倾斜的额上,那是执意于仇恨的人之所以仇恨的起因或秘密。 光明喷吐的黑色火焰在沉香中持续不绝,它们摇颤的形式拒绝新陈代谢,它们逶迤起伏的抒情格比张牙舞爪的挖掘更具快感。 这快感深刻却短暂,像绿叶磨刀,一碰到秋天就卷刃。快感外,叶绿素在一首流行音乐中泛黄,在今夜却激怒了正在渴饮护城河的一条曾拒绝远方却厌憎当下的街道。 “这就是孤独。孤独的条件就是夜色必须用纯粹掌控城市丰富的危机与多彩的残忍。”
一座书院,拥有一个破落秀才清丽的品格和碳元素低调的安宁。那里长时间留存着曾经盛满朝露、烈日、梧桐、芙蓉、知了、淫雨、暮云、晖光、枯叶、子夜、失眠、朗月和苦酒的庭院,那是天空在城市的底版,也是一册时间之外的野史。 宝马香车载走了琉璃与朱漆,唯独留下了笔墨纸张与碳质的情调。 一口不涸的老井,是时间之镜,是阴晴圆缺或阴谋诡计的容器。 一副对联守门。千年前的兽皮上和千年后的木板上,汉字方方块块的属性一如既往地工整、含蓄。于是,繁星与失眠者在对仗中因凝眸而互为秋水,远行未归者在万籁俱静时为前路押上了童年乳色乳香的韵脚。 在诵读者的文本中,意义、黑暗和审美以失音的方式严守文明的秘笈。 在噩梦者的梦中,被梦见的人优雅地舞蹈,却与恶无限扩大的承袭保持一致。 一丛文竹在宣纸里洇开全部偏旁,萤火虫用求爱方式获得了能指与所指之间的思辨权利。 撮合这一切的,不是书院之光,是美与美之间清醒的陌生与陈旧的悲哀。
幸福的存在像夜融入夜,又像虚无与虚无之间的泾渭分明。因抽象而熬成宣言或美的时间,带着批判现实主义的形式在夜色中直面城市,却悖逆了村庄,躲过了诗经用杨柳对它的持续鞭挞。 广场属于歌舞。尘土与分贝十分圆满。通过扩张而浓缩了命运在其末尾舒张之极的疼痛,属于生活。当油腻腻的路灯光泼下,这些疼痛发飙,酷似那些女人发光。 当广场像飞盘一般被扔进黑暗,楼群的柱状图开始上下起落,带来魔方和幸福的百分比。它们搅动着房屋的内脏,调和着那些在干接法和湿接法之外跳来跳去的色彩。色彩最亮处的存在感,与钢筋水泥的森林享有同等殊荣,并在困倦中一步步坠入虚无。 虚无是最直接的隐匿,它使一场演绎热泪滂沱,使跻身其中的人或城市忧伤。 “众生出没于内心,众神归于黑夜,却没有席位,但星星的迷宫里,人神在一同跺脚或翘首。” 幸福的大歌大舞与存在的虚无因最后一场酷暑而黏贴在一起。
还有速8酒店,酷似一具石膏塑像。在那幅油画消失点上的农夫将深夜挪到了暴雨前的狂野。塞伦盖蒂的角马越过荧屏,游过墙壁——这条倾斜的马拉河。这种古老的迁徙与古老的艺术成全了诗与远方,而诗与远方则将彼此视作最直接的敌意。 还有几个民工。他们用艰辛漠视艰辛,用苍老养活苍老,用尊严搀扶尊严。在白天,他们看到火在树梢上追赶太阳,还看见山岗上祖先的遗骨闪烁着绝望又倔强的光,与太阳保持着均衡的对峙。在夜晚,在秋意揉搓的云天,他们看到的星星,就像听到的那一个个饱含泪水的消息。 还有一个囚犯。他的安静,带来最初的薄霜,并用冰冷的声响,将世界抛弃。曲径通幽的过去,吸干了一个个浸润着红墙黑瓦的景深,只需一个故事,在手铐锁住罪恶的那一刻开始讲述:这个秋夜,他通过犯罪光顾人间……人群散去,众生亲眼目睹的场景,眨眼间,就像一片镇静剂滑入细胞群。 还有增强了街道柔韧性的银杏。它们省略了强加给它们的金质的赞美,缓慢但有力地从内腑开始冷却,从果核开始收敛,成为理性的卓尔不群的象征。 还有一堵墙,像一袭青衣。
今夜,习惯性的沉默使思想局促不安。 不是每一粒星辰都渴望成为受精卵,接受自身的光亮与黑暗互相敷衍,并将这些敷衍当作虔诚,最后被诗歌孕育成悲剧的主角。 月亮从不曾孤独,它从来不止一个光源,也从未泄漏它逃亡时的每个落脚点。在古老预言中它年轻得有如毫无遮拦的犯罪,而在年轻的审美情趣里,它总是在惰性里酣眠。 蛾虫们撞弯了火焰。前赴后继所延展的顺遂意志,比特立独行更容易失败。但它们像长出手脚的果实,必须以成熟的方式死亡,方可心安。 这是一座在习惯性的思想中为自我定格的精神家园,不再重复的物质也不再折叠视野或内心。阴影凭借自身的犀利突破概念,用黑暗雕刻潜入幻觉的肉体。我端坐于背景中心,沉默如苏醒的梦,抽象如入声字的低吟,在秋光里看秋光像枯冷的心落进肚子。 今夜,最后的畅游者捡起几根野性的声线,他将在地狱弹奏生命,然后以思想者的身份,像那个刚出生就夭折的孩子一样,被金桂的芬芳拥入天堂。
【刊发于散文诗刊青年版 2023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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