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山的渡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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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八面山还存在一种钢筋水泥构建物，它回避城市的冷漠，坚硬，隔阂，喧嚣。它把白云的魂魄，鹰鹞的表情，由时间的经络铺展开来，运送到无垠的旷野，渗透到乡村的窄角。那特殊的温情关怀大地上游走的耕人，绘咏四季神色和歌谣，它的灵魂是向下根植自然的。
　　 很显然，这种韧性的钢筋水泥构建物便是乡间的渡槽，一种日渐陌生的语词和渐变的意象。当渡槽以它的首尾衔接起南山的翠竹和北坡的苍松，八面山瑶人的眼里便呈现出它轻飘飘的身姿。这种舞在山川和峡谷的脚步，给人的就是莫名的温馨，温馨带有乳汁和甘甜，烙印收获和神性的回忆。
　　 乡间的事物，很多秉性都与城市对抗，即便是一些与城市同质的材料，它也溶入乡间的山峰和峡谷，凸现出多维的的触角。因为有了渡槽，清泉可以有更广阔的视野和听觉，去解读大地的色彩，植被的心情，山表的韧性。甚至，它还矫正水泥钢筋丛林中城里人周末的生活立场。
　　 你看，渡槽下泊车的衣着光鲜的人，无疑是城里的赏秋者了。
　　
　　 二)
　　 渡槽具有桥和路的某些性质，虽说它只运送植物的生活用水。我们如果以一种众生平等的慧念，仍然可以说，那也是植物王国的交通要道。植物累积在身心的渴望，干涩的舌头，一样要美酒的滋润。
　　 渡槽将溪水的曲吟，雾岚的妙语，象轻纱一样披散到乡村的池潭，田园，土坡。乡村的晨光和暮色，因为有了水的灵感和声息，而更显得恬静和宽厚。有时，牧牛饮水后长嘶声声，更远的路人听来，倒象把山村提了上来，接着又躺回大地。山村入梦的时候，鼾声就与流水同强度的音量，这样的夜晚，梦一定悠长绵甜。
　　 因了水的流畅，山川的生命做着时光倒流的青春加法。渡槽，在这悠然中感受禾粮归仓的快意，又一个收获的年成感谢渡槽的供给。渡槽与生灵一旦构建和谐画卷，美景就从幽雅恬静中展开，向远方撒播。一条渡槽，就如一条心路，它不会只写意近在咫尺的美，道路的终极美学，就是从远方跑来，复又奔向远方。
　　 远方，有象我这样的山里孩子梦寐以求的幻象。
　　
　　 三)
　　 白鹭停留在渡槽悠闲休憩，天空的鱼白从鸟的羽翼旁跳跃，醒来的白鹭，掠走一片云絮，响水河从渡槽下垂直穿越，急促地赶向远方。
　　 五岁时，我背上书包，姐姐牵着我。沿渡槽狭窄的坡路攀爬，我的学校，就在水跑来时的山腰。于我而言，学校是村庄的远方。更多时候，我还是沉浸渡槽下水田的鸣蛙，我的脚步轻轻地踩过，扑通便有蛙儿从田梗跃入泥水中，一束混浊的色素立即渲染清澈的水田，几条游鱼四处乱窜，也画出淡淡的线条。天空，一只山鹰盘旋，那惯于乱中巧取豪夺的肉鸟，此时眼睛在好奇的观望可能的佳肴。
　　 姐姐扯着我的耳朵：“走吧，第一天上学就迟到吗？”，于是我从渡槽指引的山路，向着学校转身，忍不住回头，流水已洗净了混黄，一切又变得明快。就是在渡槽旁的学校，就是儿时的老师，让我明白了山里连着山外的世界还有多么宽广。
　　 很多年以后，我还有着渡槽与老师的类比联想。
　　
　　 四)
　　 车在罗霄山脉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家乡，越来越近。
　　 岁月使我从一个稚童步入了中年人，远离了家乡，远离了时时想念的渡槽。七月的暴雨，扼杀了出入八面山的手机信号，山里山外成了不能及时联系的两个世界，而“村村通”移动通信成为方园几百公里的主要信息联系渡槽。我的任务，是协助工程师一天内恢复中断的电源。
　　 进山时有点小雨，车到响水桥不远才看见渡槽如半月悬在山腰，看不到右侧学校隐藏在浓密的榕树中，榕树的一些气生根从悬崖绝壁漫游到了小溪边。上三十米陡坡，右拐就到了八面山小学所在地。八面山小学可能是湘赣交界处最偏远的学校，它深藏在罗霄山脉腹部，细雨居然没能穿透浓密的层层迭迭的树叶，所以我们停车的位置没有泥泞。学校三层楼房规范齐整，已不是当年那栋简陋红砖青瓦房。
　　 要去的基站位于学校之上的远峰，路险沟深，那儿少时我也没上过。我抬头望着要登的山路，脖子的骨胳竞发出一连串的响声，山路高入云雾之中，溪水从峰左环绕过来，渡槽望不到尽头。 一位老者从山路下来，七十多岁，我仔细一看，竟是儿时的杨老师，他已到山顶去察看了一番，指引了我们一条正确的登山路。
　　 当我们混合着热汗冷汗和雨珠完成任务下来，杨老师还在等着我们，他泡上了热腾腾的云雾姜茶。聊着聊着杨老师突然抽泣起来，我赶紧安慰老师，他哭得更伤心了：“邓老师，你知道的，你的班主任，山洪要来的时候，他挨门逐户去通知学生家长，就在响水河，再也没回来了！”我也赶快用手按住了眼眶，偏过头去。
　　 天空放晴了一些，隐于雾霭中的渡槽在山上看上去如伏卧在幽谷，它把饱满的情怀置于宁静中，就如为我加着水的老师和走了的班主任，一生就在大山中，平凡，平静，却与山亲和，与人亲和。一个不纯粹为了自己而活的人，他们的爱真的就象响水河上的渡槽，奉献涓涓细流却绵延不绝，他们仍然在八面山人的心中。。
　　 八面山的渡槽，是不是镶嵌了平凡人的心旋而坚韧？
　　
　　 五)
　　 又要离开八面山渡槽，我从来没有一次这么仔细地望着它。
　　 把山色溶入中景，渡槽就是一座有立体感的雕塑，这雕塑守望着两岸青山和一斜峡谷，从生态农业的视角思考，它其实就是守护着耕人辛勤劳动的果实。在八面山渡槽，我读出钢筋水泥也不乏对大自然的柔情，钢筋水泥有时也是软绵的，就如瑶山人的心肠。
　　 我知道，时令已是秋天，或者有一个暴雪严冬将要来到湘南。
　　 当车开到响水桥时，一群白鹭从天空中降下来，天空中就象张开一练白帆。 降下来，降到八面山渡槽，渡槽牵了一条洁白的纱巾。 还有，大雁也将南来。八面山渡槽，冬日会否寂寞？我的老师，仍会看着渡槽，看着渡槽嘻戏的鸟，守着岁月的洁净与安祥。
　　 我回望，祈祷：家乡来年春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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