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记（剧诗）——一个百年命运或宿命

庄晓明

（高楼参差而混乱的城市背景，到处烟尘乱飞。Z拖一箱包上。）
Z：
我已厌倦了奇迹，厌倦了
J城各类腐败的涡旋
只祈祷还乡，望见葱郁的家园
我立在J城边缘
被庞大的机器挤蹦出的
一粒砂子，无措而茫然
我要去的Z乡，并没有路牌
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守了
似乎一部历史的时间

（终于，游魂一般出现一辆无法看清车牌的红色中巴，红漆斑驳的门吱呀打开。）
Z：
能否去Z乡

（司机的手臂伸出车窗，有力地挥了一下。）
司机：
快上，快上
误了这趟不知有下趟

（Z上，找一座位。红色中巴复启动，驰向旷野。）
Z：
阳光酷热，使补丁般的路面
疲软不堪，车轮与沥青
嘶嘶的撕扯，仿佛某种宫廷密语
随着行程流布。而前方
总有一片黑油油如海市的光影
令车行如入幻境
惟一的道路，附着无边的浑黄
蚯蚓一般蠕动

（司机紧握方向盘，斜叼着烟。）
司机：
不，那是错觉
我们一直在高速

（西装革履的乘客一，长袍马褂的乘客二，争相给司机递烟。）
乘客一：
对，一直在高速
乘客二：
不错，我证明

（Z不住地向外张望。）
Z：
是否去Z乡

司机：
只有这一条路

Z：
可我觉得方向错了

司机：
只有这一条路

你不信我们
可以立马下车

乘客一：
要上车的乘客很多
乘客二：
我感谢我的幸运

（Z不知所措的窘态中，身边一位老者将他拉回座位。老者鹤发童颜，难以辨认他的真实年龄。）
老者：
您少见多怪了
这趟车上的人，大多是上错车的
现在不都安定了

Z：
可我要还乡的

（老者咳嗽着，笑了起来。）
老者：
祈祷命运吧
一百年前，我就上了
还乡的路程，买的是全程套票
起初，乘的是八抬大轿。不久
便频繁换车，从抽筋似的单缸汽车
到慈禧推入大海的火车，都乘过
某个站台，我们曾牲口般
批发进战时的罐车。当然
后来也坐过轿车，波音飞机
就差航天飞机了。这两年
刚从梦里做醒，又被倒腾上
这辆私营的中巴车——但说私营
还不准确，公司的真正老板
还兼任国家部门的要职呢

（中巴车颠簸的更厉害了，乘客们此起彼伏，做出人形波浪。）
Z：
车窗紧闭，有如牢狱
司机对外面的世界
总是莫名的忧心
浓郁的汗腥，排泄的人臭
混杂私货的异味，催起了
一片叽叽咕咕的抱怨

乘客一：
我头晕
乘客二：
我呕吐

（敏感的司机转过身，显着一脸的无辜。）
司机：
这在国家允许的范围
这是一辆法制的车子，稳定的车子
决不容许一点意外

Z：
奇怪的是，一段时间后
乘客们竟渐渐适应了，开始
谈笑风生。偶尔经过平坦路段
居然有人叫喊晕车
窗外荒漠水网，悬崖平原
梦幻般错乱交叠
有时，我听到了窗外的水流声
而车身，海船一般摇晃

司机：
我的大哥，我的主人
窗外的美景，是从美国好莱坞
进口的电子视屏呈现
为了解决旅途的单调，疲乏
公司已竭尽财力

（Z仍疑虑重重，四下张望。一边的老者拍了一下Z肩。）
老者：
命定这样的车上，最好别提
任何问题。否则，你将发现，无时无刻
不处于灾难的恐惧。所有的问题
都没有答案，它们的提出，反而影响
安静的生存——而生存
永远是第一位

记得开始乘车，司机还不时发给
行程时刻表，但没有一次准确
反而引起混乱。而前方的道路
不是发现弹坑，沼泽，就是出现
塌方警告。有时，乘客们长期压抑
而狂呼的口号，也会修改行程
遇到瓶颈的山道，高明的司机
便发出号召，肩扛车身前行
绝望时，有人想抛下山谷，但又担心
造不出更好的，而犹豫不决

（Z给老者递去一支烟。老者擦火柴点上，吐出圈圈烟云。）
老者：
各类型号的车子，用着同样的老材料
喷上各色新漆，质量问题成堆
却又出奇地耐用。如果车子一段时间
加速，就必须有一段时间
停下修整。如果车子总是慢速
又会为更多更混乱的问题的出现
提供机会。曾有人提出大修
但不予采纳。你干过修理工便知
相关的旧部件，须同时更新，否则
新旧部件的不配合，会使车况更加不堪
而且，可能由于一个关键螺丝的
急需更换，得出整个车辆须报废的
推断——而这，正为司机不乐意

（老者正说的兴奋，窗外突然传来喧哗，在《星球大战》主题音乐的伴奏下，旷野魔术般出现一队队花花绿绿的演员，扭着秧歌，舞着红绸。）

乘客一：
OK！OK
乘客二：
哇塞！哇塞

老者：
这是预先设计的
为了转移长途的厌倦
终日的昏睡，总得有些事件刺激
而这些刺激，又能催你更好地昏睡
若不是你的提醒，我早忘了
还乡的目的

（Z有些不解。）
Z：
这么长的时间
步行也该到家了

老者：
我老了，已没有勇气
独自面对荒野，即使回到家乡
怕也是废墟一片。何况现在
有一个靠窗的好座位

(没有站牌的路上，中巴车不时停车，土气未净的乡企推销员，神情木然的外出打工仔。以及形迹可疑的妓女，盗贼，都嚷嚷着挤上车，过道也塞满了人。)
合：
我们已等了太久
我们已等了太久
我们已等了太久

(Z转头望着窗外，平静了许多。)
Z：
我开始感到，屁股下面
座位的快意。并莫名地忧心
车子的熄火，混乱，会引发
重新调整座位。只要
我的视线，只关注窗外风景
这世界，就是属于我的

天色渐渐昏暝，世界的轮廓
反而清晰。一轮弯月心脏般
树梢脉动，前方的道路游移
若一条虚蛇。寥落的村火
亦渐次浮出，一盏盏灯笼般
晃动于旷野深处——我似乎嗅到了
家园的信息。

（突然，司机一打方向盘，转入一个路边饭店大院。院内杂乱着各种等级的车辆，从高档奔驰，到篷布三轮，灯光暧昧，人影幢幢。）

乘客一：
离J城还有多远
乘客二：
快了，半小时路程

乘客一：
我这儿有一瓶好酒
乘客二：
我们不妨一起大醉

（待下车的Z惶然一惊。）
Z：
难道，这趟中巴车
只是兜了一个大圈子

（老者仍坐在原位，取出一包方便面，细心泡上。）
老者：
我已是第二百五十次经过了
其实，到哪儿都一样，饭店的下面
原是一堆坟塚……

（灯火通明的饭店，司机、乘客们的猜拳声愈来愈高，不时混入女人的浪笑。）

司机：
魁五首，六六六
我的手气真不丑
摸一把奶子
喝一杯酒

众合：
好酒
好酒
好酒

（Z呆呆坐车上。饱食后的老者一旁打盹。）
Z：
司机久久不见回来
我沮丧，又莫名地解脱
窗外的星空，久久的注视中
竟有了窗帘飘忽的感觉
并传出一种空洞的不知属于谁的
吃吃的笑声

               
                                【剧终】  

徐一川

品读晓明老师长篇剧诗，以荒诞手法影射现实生活，遥握问好老师！

中沙河

赏习新作，点赞支持！

庄晓明

徐一川 发表于 2023-8-8 16:55
品读晓明老师长篇剧诗，以荒诞手法影射现实生活，遥握问好老师！

问好一川

庄晓明

中沙河 发表于 2023-8-8 17:54
赏习新作，点赞支持！

握手！

庄晓明

修饰了一下

庄晓明

祈祷命运吧
一百年前，我就上了
还乡的路程，

庄晓明

并传出一种空洞的不知属于谁的
吃吃的笑声

且行且品且悟

学习佳作，问好庄老师！

庄晓明

且行且品且悟 发表于 2023-8-10 20:50
学习佳作，问好庄老师！

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