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诗集《裸舞》自序

罗某人

【作者注：本诗集于2004年7月出版，重庆出版社.星星诗刊诗文库】

       在四川南部的宜宾工作和生活的十一年，将是我一生中最为重要和让我思念思索的年月，我最美好的年华、最个性化的生存、最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最美妙的友谊，以及最恶心的人事，都存在于那里。多年以后，我能否再获得龙眼树的庄严、芭蕉林的优雅、小镇的恬淡、竹海的宏博、排球场上的韵律、金沙江的愁绪、喀斯特的审美、村姑的麻木与纯洁，还有新村一样的闲适、豪爽的酒疯子，菜刀和火铣的野蛮与纯朴合一的民风、不可一世的文人骚客、从容的老木船，以及我不敢从文字世界里拆卸的507号屋子和江畔二幢二楼五号那套比江北“夹皮沟”学校里的二室二厅更适于张扬诗性的一室一厅房子……?它们，像一记疤痕、一声诅咒、一场误会、一幕晚上持续的性爱、一桌被五粮液灌醉的谎言、一分钱的施舍、把我拥抱，也让我苦恼，呵这幸福、甘美、一记老拳一样，隽永和诗意久栖的永恒烦恼。

       爱情在那里同样彰显出其足以摧毁心灵、物质、金钱和地位的能量。尽管我似乎仍游离于爱情法则之外，但我从不否认爱情的力度和卓美。那些将长夜坐扁、将四季哭穿、为爱纵身一跃而了结生命的人，或许就是屈从于这种力量和美。为美而交出性命的人，他们抽象却又是有福的;看穿了世间怪象的人，获得了力量，也许就透彻了爱的本义。世上，穿越灵魂达至自由境界，抬升灵魂和品质到一个绝然高度，让人活得像人并有趣味的，大抵也只是爱情了。真正的爱情，同诗歌一样，是可以把人运载到一个远离功利和卑劣人心的地方。爱情往往会被过来者嫉妒(生活中，被人妒忌的价值远甚于被赞美的价值，妒忌是真实的，而赞美则说不清了!)，被无数势利者当成某种交换的成品或仅作为性的发泄对象，被假深沉者和假怀疑主义者批驳或嘲弄，惟有真爱者，做着梦，揣着诗，边走边唱，直至荆棘鸟般挺胸扑向爱的利刺。对于我来说，这种不太符合现实的爱情，却是内心的焦灼与奢望。倘若在岁月仓皇之时仍只可在文字上愉悦，在梦上发痴，在意念中存活，我想我也决不后悔。想来，我后悔的人事不多，那何苦还要为爱而悔恨呢?后悔一场真切的爱恋，不是无耻，就是荒谬。如今，为爱而怀旧的人，不仅值得尊重，而且，他们必将在诗里、在心灵获得席位，并被久久传唱。

       可更让我迷恋的，却是旅行，尽管工资和稿费不可能支撑我实现全部旅行计划，但我仍竭尽全力踏上一条条未知的旅途。这是一种高贵的精神流浪，旷达的泯世情怀，它使我把那些丑恶阴险的人心和一张张装模作样的脸扔在了人性的垃圾堆里。那些走过的地方，一部分留给了文字，一部分留给了“罗氏排球队”的兄弟们和渴望浪漫的学生，一部分留给了恋人，更多的是留给自己，整合成完整的生命，让自己在离别人世时带走。人是孤独的，路是自己那双臭脚，风景是自己悟出来的，眼睛的爪子到处抓取流浪的福扯，耳畔永远是唯美的天籁之音。至于教科书上的教义，也只能是教义;倘使单为素材和天真地想搜索灵感(灵感若能搜索到，诗歌就完了!)，我未必有经常旅行的兴致。尽管去流浪吧，人生苦短呵，不走走，不瞅瞅，不想想，你可是连自己都对不住了。

       后来，母亲去世了。这个事实几乎使我一跳不振，到现在也是如此。但正是由于母亲的去世，使我对婚姻家庭失去了最后一丝兴趣，传宗接代和养儿养女在我的意识里，只不过是去制作更多的悲哀，如此而来，当然会有人要斥我不负责任。想来，这世上谁对谁真正负过责任?谁对谁真正报答过，尤其是对父母?“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曹雪芹真他妈的伟大，他一句话就说绝了，那我也就不多说了，只把对母亲的怀念和一些思绪写进了诗里。未来，谁肯为我也这么歌诗歌诗一回呢?

       现在我在最东边的一座岛上，坐船一般做着永远旅行的梦。有些旧人旧事不可避免地淡去，或者干脆从记忆中全然失踪，而更多的人事即使被文字记载下来，也一样逃不脱随风尘一同寂灭的命运·倘若眼眸相接，尖叫几声，在重逢时也未必能获得旧年旧岁的感觉。人死，是对这个世界的诀另}J;心死，是对生存和情爱的诀别;梦死，是对自己和信仰的诀别。而我心永不死亡，梦也必将永远茁壮同一些与我行走过无数路程的人，怀旧、忠实于坦荡人格，再张目于未来，你比海再深，你比天再阔，你远隐于西奇的身影即使不再复原，我也会在流浪中回首:我那在性情中看够灰尘漫天却又如此亲切的故乡，我那褒有青春年华而今走出我视野却永居我感恩心境的川南，那些爱我又恨我的在川南雨云和小径中行吟的人，愿我的文字给予你们一点热，一点不切实际但切真情的想望，一点润湿你们干涩之眼的清泪，  一点在岁月的末途上投映于你们心上的往日的光影，一点诗情纷然的问候。

       裸舞者，他正拥有这至刚的神性至柔的情肠！

       不必抖落埃尘，我也能重归心灵的故乡！

       不必重新来过，我也能重获青春的张狂！

                                                                                                                                     罗锡文

                                                                                                                              二00四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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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