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罗某人 于 2023-9-28 16:13 编辑
丛林的边上有一座石墓,它破败得像一个虚伪者的谦虚。
石头的驼背驮着它。鸟粪和蜗牛,是它最终的看守。
雨水的痕迹将石碑鞭挞。
长身长腿的绿草攀上了它的落寞。
碳素般的丛林,也黑唇黑齿地将它哂笑。
死者呢?死者咽下了他的词汇,从此永缄其口。他曾经是这个尘世的飞絮,鬼魅一样轻飘飘地过了一生。
他渴望的不是蚯蚓的日子,他最大的惶惑是找不到解开长眠的密码,他的眼睛和鼓皮般的肚子被蛆虫绵软的饥饿占领。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在一个诗人的诗歌里躺着,还是从长眠里站起。
墓地是最高欲望的古老延续,是昨日盛筵之后的酒杯。杯弓蛇影,覆盖了无数瞎子的眼睛。多少脚印轮回,生死旋转之后,更多的新欢和旧颜在统一中化为尘土。
它是一座陋室被坐穿之前,混乱的秩序穿上的所有冬天的衣服。
它滔滔不绝地讲述每间屋子的秘密和唯一的窗户溜走的三十年前的爱情,连被钉子刮破的风光,也像丝绸一样成为历史。
它是那张没日没夜的楠木雕花床榻,很多在自由中幸运地裸露过的肉体,还在没日没夜地做着成为文物或一场低廉的文化节的迷梦。
饱和的饮食男女们肯定莅临过:鲜花、墓志铭、干皱的器官、诋毁、递加的短暂年寿与手机自卑的短信息。
他们在丛林和沟谷之间发现了它,在一刹那找到了自己的身份、未至而必至的结局。那些残碑和连着骨头却断了筋的石条,就是他们来日被苔藓粉饰的阴影。
孝悌之诫也感到了自己的尊严——在人们的恐慌里,它们无疑是最好的刑具。
此刻,落日正将原型的记忆和光色的居所全部吞噬。
一座浑圆的山顶将抛下金碧辉煌的八分音符,酱紫色的白昼最后的愤怒。
而古墓像一声恸哭,更像阎王爷在深处的一声喷嚏。
丛林无动于衷地率领黄昏,回到一头野兽黑暗的眼里,追随一只凤凰,被镶嵌在青砖里。
星星快要撑破天幕了,
古墓快要守不住腐朽的宁静了,
华尔兹的遗嘱快要泄露一场豪华的自相残杀了,
只有岁月神龟般不紧不慢地蹭过,
在这一堆杂念的中心,一张脸曾经清理过人世的阴晴,而今它是中天清扫地狱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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