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顶尖好诗2022》之五邢昊

侍仙金童

邢昊，原名邢少飞，六十年代初，出生于山西襄垣。近年穿梭于山西、北京、重庆三地。当代先锋诗人、画家。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创办诗刊《黑洞》。在《诗刊》《星星》《北京文学》《山花》《延河》《飞天》《诗歌月刊》《诗选刊》《青海湖》《莽原》《特区文学》《作品》，香港《秋萤诗刊》, 韩国《同胞文学》《东北亚新闻》，美国《新大陆诗刊》《休斯顿诗刊》《ΆrchΩ》、《ZET》，奥地利《podium》等国内外文学杂志，发表诗作千余首。

作品入选《新世纪诗典》《文学中国》《二十一世纪中国最佳诗歌》《当代诗经》《中国现代诗歌三百首》《中国先锋诗歌地图北京卷》《1991年以来的中国诗歌》《当代传世诗歌三百首》《中国当代诗歌导读》《北漂诗篇》《新世纪中国诗选》《中国诗歌排行榜》等六十多种选本。获第四届亚洲诗人奖，第十一届李白诗歌奖特别奖、《都市文学》中国桂冠诗人奖、美国亦凡文学奖。著有诗集《房子开花》《人间灰尘》《蛇蝎美人》《苦役之舟》《时光沙漠里的梦想王国》《伤风吹》《白日梦》。韩国海风出版社出版中韩双语诗集《怀乡记》。诗作已译成英、法、德、韩、日、蒙、土耳其等外文。

入选理由

资本来到人间，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血；邢昊来到人间，每一个毛孔都滴着高贵的诗。邢昊与诗，直面着资本。邢昊是个彻彻底底的诗人，他的一言一行处处都是诗的，是热烈奔放的，他是正在喷发的活火山，他的每一句诗落在身上，看到眼里，都烫！

《年关记》

1991年

天寒地冻的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

父亲却患了癌症

我揣着仅有的九千块钱

急匆匆挤上

开往太原的火车

半年不见

病床上的父亲

瘦得像颗枣核

父亲握着我的手

有气无力地说：

“儿啊，你来了就好

你是长子

你得给爸做主

爸得了这病

即便钱花了

估计也是白搭

咱家这么穷

爸决定不治了

回去好吃好喝几天

死了也不后悔！”

母亲躲在角落里偷哭

弟弟低着头发愁

妹妹已吓成个木头人

我毫不犹豫地说：

“爸，钱我带来了

不够咱再想办法

病咱必须得马上治！”

在我再三央求下

父亲这才毫不情愿地

答应手术

手术前的那天晚上

父亲让我给他

好好擦擦身子

我用新买的毛巾

认认真真

仔仔细细

擦遍他身体的

旮旮旯旯

然后父亲让我

给他拿支笔

拿张纸

欠张某五百元

欠王某三百元

欠刘某三百元

欠韩某二百元

……

父亲边写边说：

“如果爸没了

你以后千万得

替爸把这些钱

一分不少还上

这可是咱村里人

从牙缝里为你爸

省出的救命钱！”

我含着眼泪说：

“爸，你就放心治病吧

钱我一定还！”

爸被赤裸裸地

推进手术室

母亲哭了

弟弟哭了

妹妹哭了

我强打精神

硬是没哭出来

那天的雪

来得比闪电还要迅疾

比暴风雨还要猛烈

看着漫天的雪花

母亲说那不是雪

是砒霜

参悟解邢昊《年关记》

一些人眼里的/风花雪月/在另一些人眼里是/砒霜/这是真正尝到过砒霜味的人/才敢写出来的/那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太强烈/是由不得人的/明明是说全了一件事而已/遇到砒霜一词/立马/诗化了日常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钱赚

在黄山

一个大胖子

被两个轿夫

吭哧吭哧地抬着

非常吃力地

走向光明顶

我随口说了句：

这简直就是压迫啊

没想到轿夫却说：

唉，哪里有压迫

哪里就有钱赚

参悟解 邢昊《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钱赚》

谁/辩护过代言过/没有资本家来剥削/很多人都没饭吃/要感谢资本家才对/这措辞/居然无言以对/也应了这句/哪里有压迫那里就有钱赚

女儿

老婆怀孕时

让我给她炖鸡吃

我却买回块豆腐

剩下的钱买了本

聂鲁达的《诗歌总集》

老婆怀孕时

让我给她煮鱼吃

我却买回颗白菜

剩下的钱买了本

《普希金传》

女儿出生了

只有三斤四两

她躺在保温箱里

小白鼠似的

叫人可怜

今天是2016年元旦

我给女儿精心准备了

一桌丰盛的饭菜

看着又瘦又小

狼吞虎咽的女儿

其实我心里

挺难受的

参悟解邢昊《女儿》

孕妇吃鸡/女儿吃奶/邢昊吃诗/抢食中/邢昊曾经胜了/如今难受了/不爱诗/不知其毒/且/无可救药

不要再兜售封资修的黑货了

我给母亲买了双黑布鞋

老婆给母亲买了件黑棉袄

弟弟给母亲买了顶黑呢帽

妹妹给母亲买了袋黑芝麻糊

母亲看着我们一件一件往外掏

嫌我们乱花钱

干脆来了句：

不要再兜售封资修的黑货了！

参悟解邢昊《不要再兜售封资修的黑货了》

面对/黑布鞋黑棉袄黑呢帽黑芝麻糊/谁能想到兜售黑货/还是定性为封资修的黑货/不是诗人的妈/是诗人邢昊的妈/不是谁的妈/都能归纳一句到位的/这倒说出了一个好诗人的/渊源

卖鸡

只见那壮汉

一把夺下了

少给他五毛钱的

老太太手里的鸡

又扔回笼子里

“你干嘛啊

你是卖鸡的不是？”

老太太这下急红了眼

“是，可就是不卖给你！”

那壮汉挺起腰杆说

“你凭什么

不卖给我？”

“我今天卖鸡的钱

要拿去办喜事

卖给你这样的人

不吉利！”

参悟解邢昊《卖鸡》

在农贸市场/稍加留意就能发现/每个人都可能随时/口占一首/我们只需要做个/采诗官/完全不需要/绞尽脑汁地忙活/以后见着从农贸市场空手出来的人/不可轻视/他很可能怀抱着一堆/口语诗

位置

一位老诗人

为了在现代文学馆

抢占一个

显赫的位置

人还好好的

就早早把遗物

给送来了

参悟解邢昊《位置》

老诗人/看到了虚位子的/显赫价值/算不算有远见/广泛意义上/这好歹也算是一种先锋/好在送来归送来/放不放上去也由不得他/由得他放/也由不得他放多久/由不得有邢昊这样的诗人糗他

六月

一个日照长

光线强

刚买的白菜

就晒卷了边儿

烂成一堆泥的

月份

是毕业日

是我到洋灰厂当工人的

纪念日

是妻子给我四处借钱的

手术日

是我其中一个女儿的

生日

是我父亲的

去世日

烈日如同火烧

父亲无法挽留

急匆匆的丧葬仪式结束后

我把颤微微的母亲

扶到土窑洞的炕上

老母亲一声不响

整个六月

一声不响

参悟解邢昊《六月》

当希望没有幸福的回应/当问没有答的回音/当妻没有了夫/当借没有了钱/当生遇到了逝/当白菜遇到了强光/生活的烂泥/只能一声不响/六月只能一声不响/母亲只能一声不响/不定哪天禁响/习惯了/还能让人响一下/都会生出负罪感

圣诞老人

快过节了

六十八岁的舅舅

仍在面粉厂

非常卖力地

给人家扛面粉

雪白的眉毛

雪白的胡子

雪白的面袋

活生生一个

圣诞老人

参悟解邢昊《圣诞老人》

扛面粉的舅舅/变成了白眉毛白胡子的/圣诞老人/这是苦逼男人的/化妆术

钱这王八蛋越来越捣蛋

1952年

钱春绮翻译《海涅诗选》

获得稿酬八千元

这是当年全国职工

月平均工资的二百倍

2008年

我出版的诗集

《人间灰尘》

不仅分文稿酬没得

还倒贴了两万五

这是当年全国职工

月平均工资的十五倍

参悟解邢昊《钱这王八蛋越来越捣蛋》

五十年前/漫画讽刺奸商/酒里掺水/如今黄金掺铅/都能堂而皇之

在北京看云

我们一家六口

居住在遥远的

五个城市

仿佛那些云

东一块西一块的

我看到一朵云

黑乎乎的

像我沧桑的母亲

低着头

似乎在想我

参悟解邢昊《在北京看云》

心到意到/意到形到/你想母亲/她就在一切相中立现/一念生万物生

大葱

母亲躺在炕上

瘦得皮包骨头

米汤都喝不进去了

却不停地吩咐我们

快去给院子里的

大葱浇浇水

母亲一天不如一天

可母亲栽种的大葱

长势却越来越好

出殡母亲那天

院子里的大葱

都长到小腿高了

弟弟说妨碍大家抬棺

我只好含着眼泪

将它们一根根拔去

参悟解邢昊《大葱》

大葱大葱/长得太匆匆/母亲母亲/走得太匆匆/拔得了/大葱/拔不了/太匆匆

同学在工厂打工时不幸中毒而亡

上帝赶着马车来

赶得低低的

把同学带回老家去

走在嘎吱嘎吱的雪地里

天使们一身的白

白头发

白眼睛

白手套

白裙子

上帝也是雪白的胡子

雪白的靴

天使敲打着铙钹

上帝吐出一口火焰

把南姚村的欢乐

烧了个精光

参悟解邢昊《同学在工厂打工时不幸中毒而亡》

把南姚村的快乐烧完/上帝就咽下火/天使就脱下白手套白靴/再也无须遮遮掩掩地/冷